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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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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帶著擴音器,插通電吉他,一試音,聲震屋瓦,小乙喊:「不得了,鄰居會投訴。」掩住雙耳。 年年咧開嘴笑,是要有噪音,震得頭昏腦脹耳膜嗡嗡響,無暇去想其它,怪不得那許多人喜歡校大擴音器。 那音樂系學生脫下皮夾克,盡露圓潤強壯雙肩及臂肌,年輕就是年輕,全身展露男性原始魅力,他低頭專心校音,然後把吉他低垂,架在大腿上彈奏。 聽真了,原來是《我們年輕時那五月天的美麗早晨》變奏,聲音如泣如訴,無限依戀,震音動人,長遠不散,短短一曲奏完,忽然傳來鄰居在露臺大力鼓掌之聲:「Bravo, bravo, more, more!」 小乙只得把玻璃窗拉攏。 甄相感動到極點,假使她還年輕,她也會找一名漂亮樂師教她彈琴。 她告辭,在梯間聽見阿安指導年年做基本和絃。 鄰居太太啟門探視,「誰,那是誰?」 甄相沒有回答,那麼多寂寞的人渴望歡愉。 第二天下午,她接年年往一間律師辦公室。 「不在你處?」年年意外。 「我不做這方面工作,是一位司徒律師。」 會議室座位已經排出,椅上各有名牌,不許爭奪。 年年幫甄相把文件擺出。 司徒律師走進,與甄相說幾句。 陸氏一族陸續來到,數一數,十多二十人。 年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女伴與她兩個較小的子女,說小也不太小,近十歲,裝扮斯文,相當懂事,一左一右坐母親身邊。 紫杉與彤雲護住陸太太坐前排,小傢伙也有座位。 陸青山把他的椅子搬到角落,他就是要違例才高興。 最後進來的,是陸氏兩個大女兒,老氣兼不忿,也靜靜坐下。 沒有人說話,互相也不問候招呼,似陌生人一般。 半晌,陸太太提問:「陸先生呢?」 司徒律師答:「他毋須出席。」 真的,照規矩,這當兒他已不在人世,如何出席? 甄相示意年年一起離開會議室。 眾人詫異。 司徒律師說:「年小姐不在遺囑內。」 紫杉第一個出聲:「怎麼會?」 彤雲跟著說:「我還以為整張遺囑都是關於她的。」 年年低頭,急急走出會議室。 甄相說:「你到會客室休息一下。」 年年走進,看到陸永亨本人,真夠黑色,她微笑,「陸先生你也在這裡。」 她坐近他,他忽然握住她手吻一下。 接著,還有一個人咚咚咚進來,他也坐得不耐煩,由保母帶出。 「公公,漂亮阿姨。」 他爬上沙發,趨近年年,撥開她頭髮,捧起她臉頰,大聲卜蔔親吻,「有糖果嗎」,他問。 保母給他一枝棒棒糖。 他一邊嗒一邊說:「漂亮阿姨,我們幾時結婚?」 保母只得把她領出去。 陸先生笑不可抑。 甄相進來,「已經宣讀,各人暫時沒有異議。」 陸氏忍不住歎氣,「這露水之世。」 「都懷疑你不知留著什麼給年小姐。」 「散會了。」這麼重要的一天,陸氏也並沒有特別穿戴,仍是那套半舊西服。他站到大門口,像是眾人吃完喜酒,主人站那裡送客。 陸太太走近,「我竟不知你有病。」 紫杉說:「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大家都不知曉,還算公平。」 「年小姐是知道的吧?」 陸氏並不回答,只是緩緩點頭。 「到史丹福醫院檢查,他們神通廣大。」 第一任太太的兩個大女兒一聲不響離去,並不問候。 陸青山像是不願離去樣子,他一手抱起外甥,另一手牽著小弟,一家只得他們三個男子,其餘都是吱喳女眷。 「我們先走一步。」 不知是否提早去吃解穢酒,他們並不悲慟,也懶得裝個樣子,大抵以為陸氏的病還可以醫治。 陸太太最後說一句:「好好養病。」 他們魚貫而出。 甄相說:「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 司徒律師答:「皆因遺囑有一項條文:抗辯者實時失去資格。」 「這一條很厲害。」 「也是自前人學來。」 這時司機出現接陸先生回家。 司徒說:「陸老精神不錯。」 甄相答:「一日注射五次鎮痛藥。」 年年忽然問:「別的痛楚,可否用藥物醫治?」 甄相輕輕推她一下。 她們回到辦公室。 年年讀功課直到倦怠,伏在案上休息,她對自己說,做一個遊園驚夢呢,還是黃粱之夢,紅樓夢則實在太長了。 司機送上小乙做的一鍋鴨汁雲吞,眾同事老實不客氣二人分一小碗,甄師忍不住說:「給年年留一些」,同事這樣答:「她有兩團。」 年年是病人,你們真好意思。」 「把她當病人,她會真的像病人,若無其事,她反而會痊癒。」這歪理竟十分有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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