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我為她輕輕抹掉額上的汗。

  周恩造醫生幾乎與我們同時到達醫院。

  周恩造醫生是個氣宇軒昂的中年人,兩道濃眉襯得他有無限權威。

  他立刻自公立醫院處接走香雪海。

  我跟著上去。

  但他轉過頭來跟我說:「關先生,你請回吧。」

  我一愕,不明所以,看向香雪海。

  香疲倦地說:「大雄,明天見。」

  他們一行人竟把我扔在醫院門口,擁著香雪海不顧而去。

  冷風吹得我心都涼了。

  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幾乎沒怪叫起來,竟不讓我參予。到有事發生的時候,立刻把我打回原形,貶為外人。

  一氣之下,我回自己的公寓。

  一夜不寐,第二天早上眼冒金星,但連我自己都不同情自己,生命中不止有一個女人的男人,活該遭到如此報應——被兩個女人齊齊拋棄。

  沒想到的是,中午時分,香雪海會坐在輪椅上來找我。

  我嚇一跳,心頭跟著釋然。

  「你——」我迎上去。

  她苦笑,「又上了石膏。像不像恐怖片裡的主角?有沒有使你想起木乃伊?」

  我忍不住笑出來,「有這麼美麗的木乃伊?」

  她長長歎口氣。

  我說:「你是不該來的,昨天真嚇死我。幸虧周醫生來得快,一陣風似的把你接走,噯,快快回家休息,我下班就來。」

  替他推輪椅的是個男護士,門外另外站著她的保鏢。

  她遲疑一刻說:「我只怕你多心。」

  我很慚愧。我誠然是多心了,不然昨夜不會回自己的公寓。只為了她受傷後無暇顧及我的自尊心!多麼荒謬夾小氣。

  今天累得她坐著輪椅來探訪我。

  她對我的重視,我現在才曉得,分外驚心。

  我蹲下握住香雪海的手,很久很久不出聲。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我這樣,香關注我,多過關注她自己。

  現代人已經沒有這樣難能可貴的感情,人人都忙著自愛。

  「你還得工作。」她提醒我。

  我連忙站起來。隨著他們把香送出去。

  她一走,我便撥電話到周恩造醫務所去。

  說明來龍去脈,我問醫生:「為什麼香小姐的骨骼如此脆弱,動輒折斷?」

  我的聲音中透著真實的關懷,相信周醫生也聽得出來。

  他笑一笑,「關先生,我很少在電話中作診斷。」

  「那當然,我只是希望香小姐沒有事。」

  「石膏過一兩個月便可拆除了。」

  「多麼不便。」

  「是以要特別小心。」周醫生說。

  我說:「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關先生,再沒有其他問題了吧?」

  「周醫生,香小姐似乎時時來探訪你?」

  「她是一個聽從指示的好病人。」周醫生說。

  我實在不方便再說下去,便知趣地掛上電話,心中存著鬥大的疑團。

  下班時趙老爺派司機來接我。

  他說:「街上每個人都說你與神秘的香雪海女士同居。」

  「是叮噹說出去的?」

  「所以分外可靠。」

  我不出聲。

  「她派私家偵探盯你,證據確鑿。」

  「她是否在收集證據要同我解除婚約?」我問。

  「這要問你呀。」

  我說:「至今她還未把戒指送回來。」

  「大雄,一人不能踩兩條船。」趙老爺說。

  「趙世伯,你說得對。」我嘆息說。

  「若是為了一本書而鬧翻,太不值得,這裡頭恐怕還有其他的因素吧。」分析別人的事,趙老爺當然頭頭是道。

  我用手托著頭。

  「香雪海,她對我有好感,」我說,「沒有其他,我只想略為回報。」

  「你公司裡的速記小姐對你何嘗沒有特殊的好感?」

  我苦笑,「你說得很對。」

  「知道什麼是對沒有用,你總得往對的路子開步走呀。」

  我彷徨無措,看著車窗外匆忙的交通。

  「你愛上香雪海?」趙老爺關懷地問。

  我不敢回答。就算要與她分手,也不是趁她坐在輪椅裡的時候。

  「待她腿部拆掉石膏,我就搬回家去。」我說。

  「你又不是她的醫生,」趙老爺不以為然,「何必找這種藉口。」

  想起來我說:「她的醫生,正是孫雅芝家的骨科醫生周恩造。」

  「周醫生根本是她介紹給孫家的。」他什麼都知道。

  「是嗎?」我內心仿佛觸動了什麼。

  「大雄,我們別說這些無關重要的事了。」他拍拍我大腿,「最近叮噹為你精神很受折磨,整個人乖張得很。」

  我不置信,「是我害她?」

  「當然,她以往是多麼可愛的一個人,因感情受波折,變得荒誕不經,整日閱讀私家偵探的報告……」

  「且慢,就是那本書害她!」

  「一本書?」趙老莞爾,「你願意相信?」

  我頹然答:「起碼有一半。」

  「另外一半呢?」

  「出版社的教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