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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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喪著臉,「關先生,我實在也不知道,我受人二分四不得已,關先生,我家中尚有八十歲老娘……」 「你的任務是什麼?」 「盯住香雪海小姐,報告她的行蹤。」 我想不通,誰會這樣做?目的何在?看樣子也問不出什麼來。 「回去告訴你主人,叫他推了這檔生意,誰走近香宅,誰的狗腿就有危險。」 他怪叫起來,「這還是個法治社會呀,救命。」雙腿拼命晃動。 這時候香宅的鐵閘打開,有兩個彪形大漢走出來,他們見到鐵人,亦詫異不已。 其中一人恭敬地對我說:「關先生,香小姐請你迸屋,香小姐說,略為警告他便算了,息事寧人的好。」 我點點頭,向鐵人說:「勞煩你放他下來。」 鐵人將他放下,他雙腿不聽使喚,一軟之下,坐倒在地。 我說:「鐵人,勞煩你先回去。」 鐵人轉身登車,背影如一座山般。 我跟著香家的人迸屋子,內心非常痛快,把這個討厭的人趕走,多麼值得慶祝。 香雪海穿著桃色真絲睡袍。 我一呆。 第一次見她穿黑色以外的色素,好不令我詫異。 「是什麼人?」她問我。 「私家偵探,」我說,「會不會是你父親那邊的家屬來查探你?」 「不會,他們都當我透明,承認我的存在對他們來說是種侮辱。」 「你確實?」 「當然。」 「那麼會是誰呢?」 「不管了,我怕你搞出事來。」她走到長窗邊站定。 後園樹木翠綠地映上她的衣褲,她的神色分外好。 我說:「你穿水彩顏色很美觀。」 「謝謝你,你一句提醒我,我還沒換衣服。」 「一隻手打著石膏,不容易穿衣服吧?」 她笑笑,轉身入內。 女傭進來說:「關先生,請到飯廳用早餐。」 我日常的食譜是麥當勞漢堡飽之類,忽然見到四式送粥的精細小菜,不禁一呆。 香雪海換好衣裳出來,我們對坐慢慢享受。 九點正的時候,我說:「上班的時間又到了。」 香雪海放下筷子,送我出門。 「當心你自己。」我叮矚她。 回到公司,秘書小姐說:「有一位小姐在房內等你。」 我問:「幹嗎不招呼她在會客室?」 「她堅持要迸房。」 「你竟不阻止她?」我責怪地一問。 順手推開房門,打算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掃出來。 我呆住,房內站的竟是叮噹。 「叮噹。」我連忙關上門,撞得女秘書一鼻子灰。 「沒想到吧?」她用鼻子哼出來。 「不是說三個月不見面?」我賠笑,「什麼風把你吹來?」 「當然是一陣黑風。」 她打開手袋,取出厚厚一疊照片,扔到我面前。 我覺得整件事像電影鏡頭,我就像那些被捉住痛腳的男主角,拿起那些照片看。 咦,全是我同香雪海的合照—— 在沙灘走路,在吃飯,在香宅大門口…… 我腦中靈光一現,我說:「那私家偵探是你雇用的。」 「不錯。」叮噹毫無愧意。 「你雇私家偵探來盯我梢?」我指著她。 「不,這不過是我的意外收穫,我要盯的人是香雪海。」 我不置信地看著叮噹,儘量以平靜的聲音說:「對不起,我想知道我有沒有聽錯:你差人去侵犯香雪海的自由,然後你還要惡人先告狀,跑來審問我?」我瞪大雙眼。 「我查她,是因為她在我書中佔有重要的篇幅,我在描寫她的時候,需要詳盡的資料。」 「你幾時為這本書殺人放火?」 「別把話題叉開,」叮噹板著臉,「你天天跟她在一起卿卿我我,又是幹什麼?」 「卿卿我我?你還有錄音帶?」我說。 「大雄,我要你同她斷絕來往。」叮噹說。 「她是我的朋友,不可能。」我停一停,「在很多事情上,我們都獨行獨斷,正如你不肯為我放棄這本秘聞錄,我也有選擇朋友的權利。」 「你是為了報復?」 「不是,香雪海是我的朋友。」 「你要挾我?要借此逼我放棄我的書?」叮噹問道。 忽然之間我覺得疲倦,我坐下來,擺擺手。 「不不,」我說,「別鬥了,別爭了,別再向上爬了,好不好?」 「我不懂你說什麼!」 我很悲哀。 以前她是懂的,以前的叮噹充滿靈性,感覺敏捷,聰明伶俐,以前她肯定中帶溫柔,態度不卑不亢,自若雍容。 現在她已被群眾寵壞,擺出一副女皇蜂的姿態,唯我獨尊、囂張、自大、神經質、兇惡。 她已經失去了自己。 「你仍然要跟香雪海來往?」她問我,「如果這樣,你會失去了我。」 我看她一眼,微弱地說:「你有你的書作伴,你也並不需要我,是不是?」 叮噹不說話,她轉過頭開門出去。 我將頭埋在手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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