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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粗人,只有粗人才會把喜怒哀樂毫無保留暴露人前。

  只得酸溜溜說:「代問候海倫。」

  「林自明,請匯款給我。」

  「我會做。」

  「祝你如我一般快樂。」

  我多謝他的好心腸。

  「這邊天氣不知多好,已經秋意盈盈,唉,真不想回來……」

  「說完沒有?」老實不客氣地打斷他。

  「咦,林自明,你心情不大美麗哇。」

  真不知男人怎麼樣了,一個個幼稚瑣碎不堪,一點點小事樂得心花怒放,嘰嘰咕咕說個不停,一邊又神經兮兮笑幾聲,一下子又落在無底深淵中,自怨自艾,長嗟短歎,像戀愛中的少女。

  原以為聽到林自亮的聲音會很高興。

  「我明白了,你吃敗仗。」

  「見面時再討論。」

  「林自明——」

  「我這就要出去,老兄,你放下話筒好不好?」

  林自亮輕輕掛上電話。

  我重重歎氣。

  傍晚,師傅過來找我。

  習慣了,心有默契,不再預先通知,找不到就當散步。在校園裡,多數騎腳踏車,後來取得獎學金,買了小轎車。

  師傅上來按鈴,我還沒有掌燈。

  他進來一看,大贊裝修美觀。

  自然,這本來是林自亮的新房。

  師傅選了張情侶沙發,一人霸佔,舒舒服服地攤開四肢,喝起咖啡來。

  屋裡一有他,頓時溫暖熱鬧,他叫我週末去吃飯,國香替他洗塵,在師母處設家宴。

  我心如刀割地問:「你家女婿自然在場?」

  「還有外孫,」他心滿意足,「活著真是好。」

  「週末我有事。」

  「自明。」

  「真的,一早約了人。」

  師傅歎口氣,「記得當年在白賴宜學院,也不少女孩為你流過淚,也跑到我處來求我想辦法,任何代價,在所不計。看,六月債,還得快。」

  「那時只覺得她們愚鈍不長進,十分討厭。」

  「所以,瀟灑點。」

  「做不到。」

  師傅詫異地說:「這不像你,林自明,回家以後,你整個人變了。」

  我不語。

  「我們等你。」

  以毒攻毒,師傅希望我對牢他們一家人嘻嘻哈哈,完了回家沒事人一樣。真可愛,把事情看得那麼簡單。

  「被你轟走的那些女孩子,不知比國香好多少。」

  真的,一個個都把我當男人,我在場的時候,她們笑聲特別媚,語音特別嬌,姿態特別誘惑,使我充滿優越。

  該死的盛國香蹂躪我。

  「她有無同你聯絡?」

  我搖頭。

  「她極愛孩子,要是她帶著她們出來,你能愛屋及烏?」

  「我保證可以。」

  「實踐又是另外一件事,況且,她們不一定接受你的好意。」

  「這些都是老掉了牙的藉口,」我大聲疾呼,「都不足以成為障礙。」

  師父駭笑,雙眼充滿憐惜,同情我迷失本性。

  師徒之間的話題似乎已盡。

  我說:「除非親耳聽見她說不,但是她沒有,我仍有希望,我心甘情願地等她。」

  師傅不悅,「浪費時間,別忘記你快將開學。」

  「我樂意給她時間想清楚。」

  師傅細細端詳我,「告訴我,搶奪真的夠刺激?」

  「你不明白。」

  「是,我是不明白。」

  他告辭。

  師傅一出門,我就決定週末去赴鴻門宴,再不找個機會見一見國香,真會瘋掉,再痛苦的情況下也要把握機會。

  事前做足門面功夫,打扮得整整齊齊,無懈可擊,務必在外型上戰勝施秀升。

  又故意早到二十分鐘,摸熟環境,以便作出一副悠然之狀。

  來開門的是施峰,淡淡一聲招呼。

  唉,還記得我,算是不容易。

  她說:「我不曉得你是公公的學生。」

  「你還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我四處張望。

  施峰看穿我的心,「爸爸跟媽媽一會兒才來。」

  小女孩都欺侮我。

  「你身上這條裙子真不賴。」我由衷稱讚。

  「為公公才穿的。」

  雖是裙子,款式仍然非常陽剛,雪白裙身,海軍領,滾細細藍邊,襯得施峰唇紅齒白。

  「施峰,你應當多穿女性化衣裳。」

  她冷笑,雙眼斜斜睨著我。

  師母捧出茶點,「你來了,施峻才問你呢,她要聽故事。」

  「小人兒呢?」

  「睡著了。」

  施峰十分不滿,「也不小了,足七歲的人,除了吃就是睡,天塌下來,敵人在面前還不知道。」說到敵人兩字,矛頭直指我身上,劍氣逼人。

  我甚為惱怒,又不能發作。

  師母說:「自明,汗衫都濕透了,寬一寬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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