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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與國香哪有心情去應付這樣的人與事,沉默地看向灰色的天空,默不作聲。

  這是我倆感情生活的轉折點。

  自此之後,豪爽的她相信瀟灑不再,而我,當然也不能再嬉皮笑臉地遊戲人間。

  我變得很沉默很沉默,連自己都不相信有這樣的轉變。屋子裡只餘裝修的聲音,以及老哥的獨白。

  我在譴責自己。

  如此卑鄙小人誠少見,為著滿足一己之私欲,不惜破壞幸福家庭。

  海倫回來了。

  與林自亮一見面就吵起來。

  林自亮接著對牢我訴苦,苦得死脫,苦如黃連。

  我懶洋洋說:「既然如此,甩掉她。」

  他立即噤聲。

  我暗暗好笑。

  既然不能沒有她,再苦也是種享受,吵什麼。

  傍晚電話響,找我。

  對方一陣輕笑。

  「國香?」

  「不,我是蘇蘇。」又笑。

  我不認識這樣的女郎,未語先笑,甜得似罐頭桃子裡的糖漿。

  「對不起,我們見過嗎?」

  「當然見過。」她不悅了,我像是可以看見她嘟起嘴的樣子,而且那種腫而性感的嘴唇上,一定搽銀粉紅的唇膏。

  「在什麼地方?」

  她反而笑,像是聽了一個笑話,自信得不信有人會忘記她。

  「我是蘇倩麗。」

  我抓到記憶,「可是……」怎麼會找到我的電話?

  「今夜有時間?」她單刀直入。

  叫我如何回答。我怔住。

  初中剛對異性發生興趣,約會她們是最痛苦經驗:小姐們都愛擺架子,愛理不理,今天沒空,明天也沒空,下星期下個月全部都有約會,甚至年底聖誕假期也已訂滿。當時抱怨,做女孩子最好,光坐在家等人來約便可,巴不得去轉性。

  但現在蘇倩麗小姐主動打電話來約,我卻不知如何作出反應。

  「喂,喂。」

  「是。」

  「今夜如何?」

  林自明,不是老歎寂寞,不是獨欠東風,看,機會來了,還不把握?

  「今夜七點我來接你。」

  奇怪,每個女子都願意來接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去跳熱舞。」

  多諷刺。

  林自明,你終於獲得跳舞的機會,答應吧說好吧。

  「今晚見。」蘇蘇又笑。

  「你怎麼知道我答應。」

  「沒說不就等於說答應。」

  我啼笑皆非,一百年前,大姑娘含羞答答低下頭不表示什麼,也就是等於默認婚事。一百年後,女性抬頭,昂藏七尺男子漢大丈夫竟也遭同樣待遇。

  「稍後見。」蘇蘇已經放下電話。

  有什麼不對呢,看到合眼緣的異性,打聽伊之地址電話,爽爽快快提出約會,完全是正路。

  但為何我覺得突兀,一定是個性追不上潮流。

  心底暗暗希望可以找到另一條感情路,誰願意做殺千刀的第三者。

  又有電話。

  「蘇蘇?」

  「哈哈哈哈,誰的名字那麼風騷?」

  且莫管這位是誰,已經先想起盛國香的好處來,她從來不會這麼殘忍地取笑我。

  「我是林自明,你是誰。」

  「不要惱怒,我是海倫。」

  「海倫,大哥在店裡。」

  「我知道,我要找的是你。」

  「怎麼,叫我做魯仲連?」

  她根本不知這些典故,自然也不認識魯老大。

  「我想你幫個忙,說服林自亮,讓我下星期再出去開會。」

  「他並縛不住你。」

  「我知道,但我在乎他。」

  「你要請我吃飯。」

  「你過來。」

  「你在哪兒?」

  「家。我有點不舒服。」

  我想說,我以為你這種人死也要死在公司裡。但不敢對未來大嫂出言不遜。

  「好,我們談談。」

  海倫的公寓奇亂無比,唉,已習慣職業婦女這副德性,她們往往下了班,二十分鐘後又得赴宴,當然是打點面孔好過打點家務。

  廚房整個碗盆堆著杯碟,我看不過眼,伸手便洗。

  海倫說傭人因偷錢而遭辭退,最近沒人做粗活。

  我笑:「嫁人吧,婚後叫他做。」

  海倫取出紙杯,開了啤酒,倒一杯給我。

  我說:「沒人會比林自亮更遷就你,你自己想想。」

  她歎口氣。

  「他柔,你剛,確是般配,哪裡找去。」

  「他老干涉我工作。」

  「讓一步也不行?」

  洗完碗,繼而拭塵。

  她追上來,「好辛苦才爬到今日,放棄可惜,而你也應知道,軍令如山,你可以不做,但不可以不升級。」

  「你遲早還升天呢。」

  「喂,小子,你幫誰?」

  「當然是林自亮。」

  她一呆,「倒也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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