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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第二天一早,伍太太起來送保姨。

  保姨飲泣,「太太,我不走了。」

  「這裡沒你的事了,由不為送你去火車站。」

  不虞惺論下樓來,「我幫保姨提行李。」

  「怎麼敢當。」

  不虞的聲音忽然溫柔,「是你每天幫我拿書包送上學,我都記得,媽說保姨是見了我們這樣頑劣才不敢結婚生子,是我們害了保姨。」

  於忠藝在一旁聽得笑出來。

  他們出門去。

  不為看到母親把腕上金表脫下送給保姨。

  她認得那只手錶,那是表背刻字的一隻紀念手錶,父親自己創業,離開原先公司,同事送給他留作紀念。

  款式古舊,現在都不流行了,又是男裝,母親一直戴著,是因為她老花,字盤大,才看得清時間。

  保姨並不推辭,恭敬不如從命,與師母握著手。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車子在便利店停下,不為買了紙包飲料、報紙雜誌、糖果零食,讓保姨在途中消遣。

  保姨有點沮喪,「我不走了,今天中午,你們吃什麼呢?」

  不為順口答:「罐頭沙丁魚。」

  保姨流下淚來。

  不虞說:「不為你少刺激保姨。」

  他們終於上了車,不為在月臺上擺手,於忠藝一直看著不為。

  不虞說:「我們一家三口,那時不勞與你尚未出生,就是這樣乘火車經過三日三夜南下。」

  他無限感慨。

  不為悄悄說:「時間過得真快。」

  「那時我比小仍小行都小,只得四五歲,廣東話真難學。」

  不為問:「你找到工作沒有?」

  「男人沒有工作,就不似男人,男人沒有好工作,就不算好男人,是,我找到工作了,在朋友一間公司掛單幫手設計電子遊戲。」

  「屈就。」

  「你聽家暢說過她,不打算回運河街。」

  「還有其它原因嗎?」

  「我想等母親分家產。」他真坦白。

  「你急等錢用?」

  「手上假使有筆資金,可以付清屋子按揭,又可以做點投資。」

  「你這想法也很正確。」

  「你呢,仍然醉心寫作?」

  不為不打算與他討論這個問題,笑笑不答。

  她說:「我已經開始想念保姨。」

  回到家,見母親在吃一碗清湯米粉。

  「味道怎樣,新來女傭手藝如何?」

  伍太太答:「過得去無謂計較,她們會學會進步。」

  「媽媽真要向你肚量多多學習。」

  屋裡少了人,頓時靜下來。

  「真靜。」

  「這樣叫靜?你們三兄妹與孩子們不在那才靜呢。」

  「現在好啦,他們都不走了。」

  「他們有企圖。」伍太太微笑。

  不為幫兄姐:「希望爸媽幫手,也是應該的。」

  「啊,有人找你。」

  「誰?」

  「一個叫莉莉的外國女子,幸虧我尚餘兩句生銹英語,同她說了幾句,她十分友善,說是出版社編輯。」

  「她人在多倫多——」

  「不,她來了本市,住在麗華酒店,這是她房間號碼。」

  不為睜大眼睛,呵,她事先井沒有通知她。

  她撥電話到酒店,接待員說:「蘇小姐出去了,她留言說往離島看廟會巡遊。」

  真好興致。

  人擠人,汗疊汗,肮髒狹窄的街道,俗豔的部色巡遊,也許這正是西方遊客眼中的華南。

  不管華南地位去到何種地步,洋人仍然嚮往唐人街的七彩牌樓。

  不為有空,照說,她應乘船往離島去尋找莉莉,才那兩條街,未必找不到,給她意外驚喜,討好她,以圖好感,換取事業前景。

  可惜不為根本不是那樣進取的人。

  她一生習慣守株待兔,看到人家努力鑽營,只覺惡形惡狀,肉酸噁心。

  稍後再找她吧。

  不為累了,在床上小憩。

  她忽然沉睡。

  忽爾置身一片竹林,風吹過竹葉,發出沙沙聲,十分幽靜。

  不為看見一張古董瓷桌、兩張瓷凳有人低頭看書,那男人頭髮烏亮,身型壯健,不為立刻知道他是誰。

  「爸爸。」她喜悅地走近。

  果然是她父親,他抬起頭來,異常年輕,正是不為小時候認識的父親,他朝不為微笑。

  「爸爸。」不為坐到他對面。

  她發覺父親看的是一本賬簿。

  「爸仍然關心數目字?」

  只聽得父親說:「也好,本來是他們的錢,花在他們身上也應該。」

  「誰」,不為不明白,「誰的錢?」

  「為為,你是小傻瓜。」

  「是,爸爸我是。」

  她伸手去拉父親的手,發覺他手冰涼。

  不為一驚,落下淚來。

  父親說,「噓,別哭,別哭。」

  這時有人敲響房門。不為一驚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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