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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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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你履歷,你在倫敦大學讀文學及創作?」 「是。」 「你不是領取救濟金的單身母親。一日忽然心血來潮寫起小說來。」 「她們比較有天分。」 「你的故事比較單薄,讀者不會有興趣。」 「你看過麥迪遜縣的橋?」 莉莉答:「呀,那是一個通姦故事:苦悶中年家庭主婦,在家發呆,突然有一英俊不羈藝術家找上門來與她熱戀,她甚至不必離開舒服的家!是多少怨婦的美夢,焉能不暢銷。」 不為哈哈笑起來。 「基本上所有女性都是怨婦。」 不為由衷地說:「你真健談,合作不成,也可以聊天。」 「我有同感,伍小姐,這裡有一個大綱,你取回家看看,或者會有興趣。」 不為微笑,「寫作那麼艱苦寂寞,唯一好處是自由創作,我不會用別人題材。」 莉莉站起來:「好祝你幸運。」 不為與她握手。 回憶到這裡不為歎口氣。 電話鈴響了。 「找伍不為小姐。」 「是哪一位?」 「不為?我是保姨。」 「保姨,你好,許久不見。」 「閒話不說了,不為,你得儘快趕回來,你母親中風入院。」 不為耳邊嗡一聲響。她相當鎮靜,「我二十四小時內抵埠。」 「你比兄姐爽快熱情,他們兩個支支晤,諸多藉口。」 不為微笑,「你應同他們說,若果不來,就分不到產業了。」 「你怎麼知道?我正是那樣說:你們不出現,一切屬於不為,別的不說,光是獨立花園 洋房一幢,至今還值數千萬。」 不為掛上電話。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處。又無正業,她給出版社留言,把通訊號碼告訴他們,訂了飛機票,收拾簡單行李,鎖上公寓門,就回老家去。 去年回家逗留了一個星期。 那次母親精神還不錯。 年紀大了,自然而然談到死亡。 「讀報上訃聞,七八十歲,仿佛是人生極限數。」 「英皇太后已一百零一歲。」 「她怎麼同,她有個孝順女兒。」 不為勸說:「媽媽,你對我發牢騷不要緊,不虞同不勞所在耳裡,以為你指桑駡槐,心中有疙瘩,便與你生疏,你說是不是?」 「你又為何不多心?」 「我年幼天真,凡事不放在心上。」 她逗得母親笑起來。 本來想住久一點。看到父親的健康狀況實在氣餒,知難而退。 父親已經不認得女兒。 他還記得妻子,拉著她的手,想很久,會像個孩子般笑起來。 一日,他凝視四十年前一手創辦塑膠廠的標誌,同妻子說:「這是什麼?我知道一定與我有關係,不過,是什麼呢?」 不為低頭落下淚來。 第二天她就走了。 如果母親有什麼不測,父親一定更加淒慘。 這些日子以來,母親一直雇了人在家照顧老人,並沒有把他送進療養院。 母親長歎:「不為,老人院同孤兒院差不多。」 一路上不為垂著頭。 在候機室喝咖啡的時候,手提電話響。 「我是莉莉,可需要幫忙?」 「謝謝,不用。」 幸虧父母手頭有節蓄。 否則叫他們這三兄妹拿錢出來,真是做夢。 即使在全球經濟大好之際,收入豐厚,也是月月清。 今日?大哥不虞已在矽谷電腦行業被裁了出來,二姐不勞的時裝店生意也不好,至於不為,啊伍不為尚未成名。 三個大學生加一起,不及初中尚未讀完就能白手興家的父親一隻手指尾。 大哥一直說:「那時社會有大把機會,美金才一兌五,光是收取利息,已是富翁。」 看,並非他無能,是社會好景不再。 不為用雙手揉了揉面孔。 忽然之間,她覺得有點累。 糟,上了飛機,還得捱二十小時航程。 她坐在經濟客位,身邊是一位年輕太太,像是剛生養,手抱嬰兒,面目有點浮腫。 不為想到自己。當年,她也在加拿大出生,母親特地吃苦替她爭取到一本護照,這件事,叫大哥二姐都很妒忌:「爸媽偏心」。 不為看著那新生兒,當年,她肯定也是這樣個子小小,由母親千辛萬苦帶返家中。那幼嬰每三兩個小時就喂一次奶,不然就哭泣,聲音宏亮,把不為吵醒。 年輕母親致歉:「打擾你了。」 「不怕我睡不著。」 「我倒是累得慌。」 不為同情她,「這樣吧,你眠一眠,我替你照顧小傢伙,他是男是女?」 「女嬰,叫珍美,才兩個星期大,你叫她名字,她會笑。」 「這罐裝奶瓶只要裝上橡皮嘴就可以喝?要不要加熱?」 「就這樣就可以喂。」 不為輕輕抱起嬰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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