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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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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何處學會?」志高佩服之至。 方太太笑不攏嘴:「由我板他呀,碧君反而不肯學,他老陪我消遣。」 志高不住點頭,何用臥冰求鯉,這樣就很孝順。 方沃林端出一大盤熱氣騰騰的蔬菜餃子,志高看了:「嘩!我一個人可以吃五十只。」 「另外有雞湯。」方沃林說:「快來吃。」 大家鼓起掌來。 志高沒看見方碧君,猜想她不在家,可是走過書房,看見她一個人在翻畫報。 沃林站在房門外看了她一會兒,她長得像母親,與沃林是兩個樣子,一臉寂寥,沒有約會。 要出去的話,也一定有地方歡迎她,可是像她這樣性格,大概到什麼地方都想成為舞會之花,否則情願不去,這樣就難得多。 志高真慶倖她有工作。 方碧君抬起頭來,看到志高。 志高向她微笑。 方碧君意外問:「你來了,這次找誰?」 「我是你母親的朋友。」 「你真有人緣,我就不行,我不會說話,容易得罪人。」聽得出語氣是由衷的。 「不要緊,沒有人會怪你。」 「因不屑同我計較。」 「你別多心,來,一起吃沃林做的餃子。」 方碧君咕噥:「他最會陪著母親沒事忙。」 志高笑:「你別讓他占上風嘛。」 方沃林接過來:「志高,開始了。」 方碧君遲疑:「都不叫我。」 志高冒昧地一手拉起她:「這是你的家,你是主人,還用人請你?」 一把將她拖出去。 吃完飯,方太太彈琴伴奏,老先生老太太們唱起歌來,碧君加入,取出小提琴,奏出《玫瑰玫瑰我愛你》及《好一朵茉莉花》。 方沃林問志高:「你用什麼樂器?」 志高遺憾:「我不會,這玩意兒需三、五歲起開始栽培,我沒有那樣的機會。」 「所以你成為社會的棟樑。」 志高笑了:「方沃林,我愛你。」 晚會終於結束,沃林送志高回家,志高嘴裡還哼著四季歌。 她對沃林說:「再見。」 「難得見你展顏。」 都這麼說,豐衣足食還愁眉不展是一種罪過。 「下次做鴨汁雲吞給你吃。」 那一晚志高睡得不好,吃得太飽,半夜胃氣痛,夜靜思路澄明,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坐立不安。 星期一清早回公司去。 助手凱菲比她更早到。 「鄧小姐,八點半陳廖曹律師樓送了這個來。」 志高見她面色有異,知道事有蹺蹊,一看,是份遺囑副本,翻到署名人,是甄子壯。 這就是叫志高寢食難安的那件事。 「律師樓說,是甄小姐叫他們今晨送來給你,裡頭清清楚楚交代了她名下財產,她把公司股權全部給你。」 志高沉著臉不出聲。 「甄小姐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一併把孩子撫養權也交了給我。」 凱菲的聲音變得尖銳,「你不覺得異常?」 志高沉默。 「鄧小姐,你這樣聰敏,你一定也覺得不妥,為什麼不勸解她?她分明厭世!」 志高抬起頭來,「怎樣勸?」 凱菲緊張得臉色煞白,「她在水晶和謵輪上,請速速與她聯絡。」 志高點頭,「著人叫她立刻打電話給我。」 凱菲說:「我怕她想不開。」觸動心事,落下淚來。 志高很鎮定,「那麼大一個人了,讀書、做事,一切順景,得到的也不少,又有三個孩子,如果覺得還不夠,還要自暴自棄,甚至自尋短見,這樣的人,自私驕縱,不死也沒用,怎樣勸?她應當明白。」 凱菲一怔,開始是覺得鄧志高冷酷,稍後會過意來,點點頭,「我又上了一課。」 志高攤攤手,「誰沒有感情上挫折,算得什麼,我對她有信心,她會無恙。」 話才說完,電話來了。 「志高,什麼事?」 志高口氣雖然剛硬,一聽到好友的聲音,卻忍不住哽咽,「子壯,你好嗎?」 「發生什麼事?滿船找我,叫我覆電,可是你要結婚,抑或公司火警?」 「你這張烏鴉嘴。」 「無故急找,嚇壞人。」 「公司少了你冷清得不像話。」 「胡說,平時我有喧嘩嗎?」 「子壯,別瞞我,你還好嗎,今晨我收到你的遺囑。」 「你忌諱這個?假使我祝你青春常駐,你明知這種謊言永遠不會實現卻喜孜孜全盤接受,遺囑肯定有一日用得著卻反而覺得不祥?」 志高籲出一口氣。 「再乏味再累也得生活下去,我還得與媳婦作對,挑剔她們學問人品,冷言諷刺親家……」子壯像是忽然得到力量似笑出來。 「讓我聽聽維櫻說話。」 「維櫻在游泳,哪有空。」 「你呢,你在幹什麼?」 「我在做全身按摩,你呢?」 志高頹然,「我在辦公室苦幹。」 「可憐的鄧志高。」 志高掛上電話,抹去眼角淚痕。 凱菲說:「她已戰勝心魔。」 志高點頭,「起碼曾經一度,她曾經考慮過長眠不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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