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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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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太握著志高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各位太太散會回家。 志高說:「不是你說,我真不知有這樣可憐的事。」 方太太感激地說:「碧君像你就好了!」 「她不錯呀,身體健康,快樂地生活就是孝敬父母了。」 「真的,還想他們臥冰求鯉乎。」 志高心裡卻似墜著一塊鉛,有點不舒服。 轉頭,她把這種事告訴子壯,子壯為之惻然。 「呵,讓我也出一分力。」 「就在本市,可以做的事已經那麼多,不必走到埃塞俄比亞去。」 「去哪也是善舉,全世界一樣。」 志高承認:「是,是,你看我說些什麼,思維狹窄。」 子壯把小維櫻抱得緊緊的,像志高一樣,久久不能釋懷。 唏噓許久,直至維平與維揚補習回來,在客廳展開追逐戰,才把她們注意力引開。 「朱某什麼地方去了?」 「他陪朋友去玩草地滾球。」 「有位太太說:結婚十年,丈夫仍然琴棋書畫,她照舊洗衣煮飯。」 子壯笑,「她寵他。」子壯是明白人。 「真是,一個人怎樣生活,其實自身需負許多責任。」 「她容忍他,她讓他放肆,他便得其所哉。」 子壯問:「不然,分手嗎?」 「問得好。」 「即使另找一個,再找一個,又找一個,又怎麼樣呢,人總有缺點吧。」 志高笑不可仰,「只有像你這樣看得開,才配結婚。」 朱友堅回來了,一身大汗進門,大聲喊:「維平維揚,要不要一起淋浴?」 兩個男孩歡呼一聲,跟父親撲進浴室去。 志高告辭。 家庭幸福,要付出高昂代價換取。 子壯擁有悲壯的涵養功夫,這個家幾乎因她存在,但是,她給足老朱面子,仿佛他還占大份似的。 志高一個人跑到海景墓園去站了一刻。那一角園地環境不錯,看不到海,但是樹蔭婆娑,十分幽靜。 志高坐在樹下沉思。 「你看上去憂慮到極點。」 志高抬起頭來,咦!是方沃林。 他遞一樽礦泉水給她。 「你怎麼也來了?」 穿著西裝的他忽然成熟許多。 他微笑答:「家母叫我來看看環境,囑我設計一下。」 志高意外。 沃林搔搔頭:「我是建築師,可是從來沒設計過這個。」 志高微笑:「什麼都有第一次。」 「家母感激你的支持。」 他在她身邊坐下。 志高稱讚:「沒想到你是個孝順兒。」 「家母臉上的積鬱,比你還多,你沒發覺?你們是同一類人,所以年紀差一截也相處得那麼好。」 志高驀然抬頭,她怎麼看不出來,太明顯了,方太太一點也不快樂。 「所以我儘量順著她意思做。」 「真正難得。」 「我心中有幾個設計,一是回紋型,另一是放射型——」 話還未說完,志高已經說:「放射型好,像陽光一樣照射出來。」 他點點頭:「我們去喝一杯茶可好?」 兩人走過樹蔭,看到一束粉彩色氫氣球,志高忍不住走近去看,只見卡片上寫著「愛兒永息」。 志高沉默。 她忽然需要一杯冰茶。 他扶她走上樓梯:「母親說你重病一場。」 「相信已經痊癒。」 他倆回到上次見面的市集,這次感受完全不同。 「母親說她今日遭遇如此無奈,一定是前生不做好事,與其懊惱,不如努力修歷來世。」 到底是上一代的人,要求比較繁複,其實身體健康已是至大福分。 志高不出聲。 「家人另外有伴侶,長住三藩市,不大回來,也不提出離婚,拖了十多年。」 志高點點頭:「的確很難堪。」 「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心底非常悲哀。」他忽然問:「你呢,你也是為鸏感情煩惱?」 志高微微笑:「我沒有感情生活。」 他當然不相信,但做一個恍然大悟的樣子:「同我一樣。」 志高大笑。 他要了一塊巧克力蛋糕,吃得津津有味,志高看著他把蛋糕送進嘴裡,羡慕他陽光般性情。 他忽然舀起一羹,遞到志高口邊,志高搔搔頭,緊閉著嘴,他示意鼓勵。 志高鼻端聞到巧克力獨有香味,忍不住,覺得有必要應酬一下,她張開雙唇,他把蛋糕輕輕送進她嘴鸏。 志高許久沒有嘗到這樣的美食,她還以為她已經永久失去味蕾,可是不,它們又活轉來了。 志高感慨到極點。 「買一隻讓你帶回去,你太瘦,多吃一點是好事。」 志高沒有反對。 那天回到家裡,打開盒子,她把整張面孔埋進蛋糕裡,吃到吃不動、倒在地上為止。 這是志高寂寞而可貴的自由,子壯就享受不到這種放肆。 一次,子壯在家喝一瓶啤酒,維平哭了,「媽媽,你會不會成為酒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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