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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姐妹

  每一個人都知道,林丹林彤兩姐妹最友愛不過。

  尤其是林丹,比妹妹大三歲,事事以妹妹為重,從來不與林彤爭執。

  她是個模範。

  父母去世之後,她倆相依為命,從來沒有相處得這樣融洽的姐妹,看上去就像孿生兒。

  朋友笑問:「小彤,姐姐要是結婚,你會不會跟過去住?」

  林彤答:「嘿,說不定是我先結婚,姐姐和我住。」

  長輩說:「同胞而生,的確應該如此。」

  事實上呢,事實可與表面現象一致?

  往往我們看到的是一樣,事實又是另外一樣。

  這一天,兩姐妹剛自外購物返家。

  林丹先坐下舒舒筋骨,林彤卻把買回來的衣物一包一包拆開來看。

  林彤對姐姐說:「給我倒一杯茶。」

  林丹便斟出果子汁遞予妹妹。

  「我說茶。」林彤瞪她一眼。

  「又發什麼脾氣?」

  「我告訴你,我要茶。」

  「好好好。」林丹進廚房去。

  林彤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往身上比,又一件件丟到沙發上,任由新衣溜到地板,比試完畢,一捆地捧起來,摔到一角。

  林丹做好茶出來,林彤看一看,「太淡。」

  「你自己動手吧。」

  林彤咕噥,「每個女傭都要在週末放假,好不容易星期天在家希望有人服侍,卻又人去樓空。」

  林丹不表示意見,把新衣拾起掛好。

  難怪小彤生氣,今季不知恁地,件件夏裝都露出手臂,小小蝴蝶袖十分嬌悄,但是小彤偏偏不合穿,因此又鉤起心事。

  算了,忍耐一下吧,反正她虧欠她,一定要忍耐。

  林彤出來挑釁地問姐姐:「你為什麼逆來順受,為何任我放肆,為什麼不罵我?」

  林丹籲出一口氣。

  「說呀,」林形逼問:「說。」

  「一點點小事,何用計較,我看你有點累,去休息一會兒,晚上還要看電影。」

  林彤這才回房,重重關上門。

  林丹站在窗前,發了好一會兒呆。

  每隔一兩天就得無理取鬧,為一點點小事發一頓牢騷,拿姐姐出氣。

  林丹已經習慣了。

  習慣?是,這十多年來,林丹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同外表現象有很大很大的差別吧,不足為外人道。

  朋友問過林丹:「你堅決不同林彤爭?」

  林丹搖搖頭,「讓予她也就是了。」

  「即使是你至愛之物?」

  「我至愛的,便是這唯一的妹妹。」

  「未必吧,將來的伴侶,才是你至愛。」朋友笑。

  林丹也笑,苦澀在心底。

  現代人流行遲婚,所以兩姐妹可以推尚未到適婚年齡,言之過早。

  不過找物件始終是一件大事,林丹不著急自己,也著急妹妹。

  剛在冥想,林彤自房內出來,發聲向姐姐道歉:「對不起。」

  林丹轉過身子,補上一個笑,「生活真悶,是不是?」

  林彤點一點頭,「一到週末,無所適從,我們真不算活躍了,你試試撥電話,十室九空,都泡在外頭。家只是用來淋浴睡覺的,哪有人像我們,成天孵在家中,開頭只是看書聽音樂,再過幾年,說不定就養貓打毛線。」

  「別這麼悲觀。」

  「都沒有人來約。」林彤歎口氣。

  林丹改正妹妹:「都沒有好的人來約。」

  當下兩姐妹言歸於好。

  不止一次,林丹考慮過搬出去住,把父母遺下的公寓讓給妹妹,不上一次,她打消原意,因為林彤總有辦法哄得她回心轉意,姐妹倆一直活在愛恨交織的關係裡。

  林丹不大喜歡看電影,坐在黑暗裡沒意思,散場後踏出戲院面對光明一刹那尤其是考驗,日常生活中的煩惱那裡躲得開。

  林彤卻總希望往外跑,拉著姐姐作陪客。

  她們看的是下午場,在門口林丹碰見熟人,寒暄幾句,便各自歸座。

  林彤問:「那位穿白襯衫及卡其褲的男生是誰?」

  林丹茫然:「我不認識他,是小陳小王的朋友或親戚吧。」

  暑期,不知多少留學生游來探親訪友,人口流動性特別大,認識新朋友的機會也多一點。

  「你肯定不認識他?」林彤笑問。

  「不。」

  林彤反而說:「好極了。」

  電影開場,是一部笑片,觀眾反應熱烈,林丹自幼不愛笑,完全沒有共鳴,只覺無聊。

  林彤在一邊卻笑得前仰後合,林丹為妹妹的天真會心微笑。

  從不與妹妹爭的林丹,似乎把笑的專利都讓給妹妹了。

  散場後,不知恁地,在大堂門口又碰到小王小陳同一班人馬。

  小陳是林丹同科同事,看見她剛來,連忙拉住說:「讓我們去喝杯冰茶涼快涼快。」

  林丹連忙用目光徵詢妹妹意見,林彤點點頭。

  林丹要到這個時候才看見妹妹口中那位白襯衫卡其褲的年輕人。

  他的確瀟灑。

  身裁適中,五官端正,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態度溫文,最特別之處是那股悠然的氣質,很普通的平頂頭以及樸素的衣裳,配他就顯得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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