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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誰不累?累也要玩。」「算了。」

  「不行。」

  女秘書暗示有人找我。

  「我有事,蘇茜,一會兒再打給你。」

  「別衝動。」

  「知道。」

  掛上電話,女秘書同我說:「阿二找你。」

  那是史蔑夫的助手。

  我儘量平靜走到阿二面前,「有事?」

  他呶呶嘴,「說你電話太多,自己小心點。」

  我只得點點頭。

  一步一步來,叫你受不過好跳樓。

  案頭電話響。

  蘇茜找我,「什麼事,又是什麼?」史蔑夫走過,看見我手持話筒,索性坐在我對面,聽我說些什麼。

  這個時候,我已很平靜,對蘇茜說:「今天下午五時半到你樓下等。」掛上電話。

  沒錯,他什麼把柄都沒有落在我手上,死也是白死。

  我陰惻惻看著地,笑了一笑。

  史蔑夫一呆,站起來離去。

  當夜我見到蘇茜,同她細述。

  「你有一顆玻璃心,很吃虧的,自尊心太強,其實經過一年半載,他玩累了,會放過你,或許他會調任。」

  「沒可能,他合同八八年才滿。」

  「他有半年假,熬至八七年底一定會出頭。」

  我深深歎口氣。

  「這並不是大事,想成功就得忍耐。」

  「你會忍耐嗎?!」

  「當然。」

  「不可能忍得連自尊心都沒有。」

  「老實說,史蔑夫虐待你,還有目的,許多人連目的都沒有,就胡作妄為。」

  「這種人是怎麼升上去的?」

  「問得真好。」她苦笑。

  「每個人都知道他是神經漢,可是他還可以扶搖直上。」

  「你在本公司也有一段日子了,就此離開可惜。」

  「你要我怎麼做?」我微笑,「即使送上門去給他吃也來不及了,吃了之後,他會滿嘴鮮血用牙籤剔著齒縫說:我不要吃,不好吃,是她硬要我吃,沒法不吃。」

  蘇茜不響。

  「大老闆是要我死在他手中吧,借力殺人,我一向沒有黨派,無人護我。」

  「不不,是你自己不能忍辱負重。」

  「這同工作能力有什麼關係?」

  「我同你無話可說,你還是天真。」

  「對不起,蘇茜。」

  蘇茜或許是對的,我問得太多,對生活期望太大。

  過一日,正在翻譯文件,史蔑夫叫我進去,令我將中文譯為英文。

  我說原文便是英文,請他看原文。

  「不,我要聽你口頭上譯出,你不是在寫情書吧。」

  我拒絕,「我有許多事等看做。」

  「那麼把中文留下,我叫別人譯給我聽。」

  我離開他房間。

  粵語片中女孩子遇到可惡的老闆,可以叫他的雌老虎妻子出來,擰著他耳朵回家,這不過是編故事人一門心思的想法,現實社會中不會發生。

  走投無路了。

  怎麼辦好。

  天天忍耐是一個法子,不信他放把火燒我。

  但可憐,生活將在痛苦中,而生命,活一天少一天,何苦與他對峙。

  第二條路,當然是走為上著,離開這個地方。

  史蔑夫出來,「譯得壞透了,重做!為了你這種人,公司不知要浪費多少時間。」

  他當著我而,把譯文撕得粉碎。

  我留有底稿,但這有什麼關係,他決定八小時與我玩到底。

  「明天我們八點鐘開車,去簽合同,你八點鐘到這裡來等我。」

  我不作聲,過了一小時,把譯文電抄一次交上,他根本看不懂中文,隨手交給見習人員。

  他說:「替這位小姐看舌,小心點。」

  我淡然一笑,他為什麼不把文章給斟茶的小明看呢。

  事情過後,都是微不足道的!誰不知道呢,假使別的同事為這樣的小事離職,我都會覺得他大題小做。

  但這事不是發生在別人身上。

  它發生在我身上。

  晚上同蘇茜說:「我不是人才,朽木不可雕也,我要辭工了。」

  「那麼反正如此,去告發他。」

  「沒有用的。」

  「罵他一頓。」

  我笑,「可惜他的老闆是位女士,不然同他去吃飯,比較值得。」

  「更可惜另一個老闆是洋人,鬼聲鬼氣,瞧,有怨無路訴,又不能上京師滾釘板告禦狀。」

  「全世界都是這麼黑暗。」

  蘇茜歎口氣,「乾脆把自己也搽黑了算了,好做人。」

  我倆捧著酒杯哈哈大笑起來。

  「找到工作再走。」她挽留我,但有什麼用呢。

  「不行,這樣匆忙,找不到好工作,反正也想休息一陣子,不如到歐洲住三兩個月。」

  蘇茜點頭,「這就是有家底的好處了。」

  「沒有家底,也不能受人壓遍去吃飯,不是不能去,而是愛去才去。」

  「決定了?」

  我點點頭。

  「那你承認打敗仗?」

  「不,我只是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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