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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挫折

  調職之前,也向前一任同事打聽過。

  當時蘇茜說:「你可以應付得來。」

  「但是,」我問:「我會開心嗎。」

  蘇茜笑,「十多歲的人還似孩子似,做工最終目的是為薪水,又不是看電影,誰理你開心與否。」

  「我也並不期望自己會歡喜享受,但總得合理地愉快吧。」

  「只有少數人有這樣的幸運,這種人找到的不是工作,而是事業。」

  我不語。「你放心,你可以做得來。」

  聽這種口氣,已知道不妥。

  人總是自負,有什麼是做不來的?人家會我不會,肯學肯捱肯忍。

  再老,誰讓你要支薪水。

  於是換了個場子,巡迴演出。

  已經非常沉著,知道人生地不熟,需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一上場就知道難。

  同功課無關,而是人事,氣氛非常壞,人與人之間不說話,無交通,一本正經,做事管做事。

  我歎口氣,正如蘇茜所說:辦公,你以為是看電影?

  但一天八九個小時在這裡渡過呢。

  我不會天真到企圖改變這裡的氣氛,有那樣的精力,不如找份兼職。

  只希望自己可以適應。

  上司是中年的英國人,若果在街上驀然遇見,會覺得他風度翩翩。但現在要與他每日對牢八小時,感覺完全不同,三朝一過,原形便露出來。

  特別喜歡召我入房,又不見有公事要說,閑閑地叫我坐,開著無線電,已經有好幾次,因是上司,故此忍耐,今日又來了。

  「你英語說得好。」

  「謝謝,每個同事都說得好。」

  「覺得新部門如何?」

  「過得去。」

  「這裡每個人都忙,發薪水時,你會覺得受之無愧。」

  「是是。」說得好似他是老闆。

  「星期五晚上,有沒有空?」

  我沉默一會兒,小心翼翼回答:「已安排了節目。」

  「取消它。」

  我瞠目而視:「下了班後還有事?」

  「開夜班,要做一個幻燈片節目,我同你留下來揀照片,然後去吃晚飯,」他笑,「你喜歡日本菜還是法國菜?」

  我很客氣的說:「我要想一想。」

  站起來離開他房間。

  大半日沒有心思做事。

  對於一些女孩來說,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許多人就是如此上去的。姐妹們,別告訴我做事升級純靠工作能力強,咱們都不是昨天出世的人了,這是捷徑。

  沒想到史蔑夫他會這麼露骨。

  怎麼樣,還有三天才星期五,閣下想清楚吧。

  找蘇茜出來喝茶。

  她淡淡說:「史蔑夫就是這個樣子,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應該怎麼做?」

  一小姐,看你自己。」

  「能不能拿到報酬?」

  「他當然準備付出代價。若他喜歡你,你可以遲到早退,瑣碎的事是不用操心,大事你可以領功,每年拿個絕好的報告,一下子升級有望。」

  「若他不喜歡我呢?」

  「哦,他不會叫你拿到把柄。不過天天早上八點正出車,叫你去十八鄉作實地視察,每日下午四點半給你一份五頁紙報告,做到六點三刻,第二天交給他,他轉手交字紙籮,你去告他,他說你水準不夠。」

  「好像沒有天理。」

  「太有天理了,天註定你要受劫難。」

  「真是社會的錯。」

  「誰叫你長得有三分姿色,大家一知你調往史蔑夫,就等著者好戲。」

  「但沒有人救我。」

  「傻女孩,唯一能救你的,不過是你自己。」

  「多寂寞。」

  「根本是。」

  「可不可以不接受這種挑戰?」

  「每處都有史蔑夫!除非不出來做事。」

  「能不能告往大老闆?」

  「他們哪來的空聽你哭訴,他們也是人,不過地位高些薪水多些,說不定煩惱比你的還大,只會覺得你討厭。」

  「大慘了。」

  「慘?」蘇茜笑了。

  我不喜歡史蔑夫,直接上感覺他是那種刻薄無情的人。

  曾有女同事陪完老頭上司後,被那美國老頭到處投訴她有臭狐。

  我照著鏡子苦笑。

  第二天,史蔑夫召我入房。

  「你不喜歡開夜班?」

  「不是喜歡與否的問題,是有無必要問題。」

  「有無必要,由我斷定。」

  是他的態度,是那種號令天下,誰敢不從的態度,擺明欺侮你、壓逼你,占你便宜,似強搶民女的惡霸。

  社會有進步嗎,我悲哀的想,抑或在打退步?

  八十年代留英留美的女大學生,在工作上還會碰到這種人,人類,仍然被原始的劣根性所控制。

  我說:「我肯定你的判斷是合理的。」

  他哈哈笑起來。

  這算不算擰笑,我問自己,我是不是弱女?

  「日本菜還是法國菜?」

  我退無可退,「義大利菜。」

  他大悅,「我怎麼沒想到,太有想頭了,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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