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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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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老兄,那邊又有人來叫你簽名了,這頓飯你付吧。」 我站起來走。 才到家,女傭說:「楊先生找你找得急。」 我回電,他劈頭就問:「你開幼兒班授課?」 我暗地咒駡一聲,哪個嚼嘴的將來落拔舌地獄!把消息傳得那麼快,這種人,辦正經事如果這麼落力,早已發了財立了品。 「沒有的事。」 「有人看見你同一個男孩子走,像兩母子。」 「別那麼誇張好不好?」我憤慨,「人家也有廿三四歲了。」 「聽,不打自招。」 「想幹什麼?」我問:「找什麼碴?」 「我過來陪你。」 「不要!」 「新歡會找你?」 我說:「楊必業,你少滑稽,我同你兩個人都是個年老妖精,說什麼不要緊,人家可還是純潔的青年,而且事業剛開始,一旦行差錯錯,一生就完了。」 「嘩,這麼替別人若想。我過來好不好?」 「你在我家進進出出,甚至過夜,誰說過不好?」我啪一聲掛斷電話,真無聊。 我在做功課的時候他來了。 他推開我面前的參考書。 我脫下眼鏡放桌上。 他取起我的眼鏡把玩,「你遠視得早。」 「什麼遠視,乾脆說是老花,不就可以了?」我歎口氣,「頭髮也白得早。」 「嘖嘖嘖,才四十歲不到。」 「你想說什麼,楊必業?」我微笑。 「他知道你老花嗎?他知道你染髮嗎?他知道你的臭脾氣?他知道你臨睡要服藥?星期天什麼地方都不願去,聽十小時音樂?」 「你想說基麼?」 「我想說:人不如舊,你與我在一起,不必做戲。」 「我一向不做戲。」 「多多少少總有一點吧!真的,日子久了很辛苦。不比我倆,人到中年,一切湊合,振作起來的時候打扮一下,也還頂充得過去,你想清楚好了。」 「你說什麼?我不用想都很清楚。」我白他一眼。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看誰緊張,看誰害怕?」我微笑。 「明濤,我們太過知彼知己,簡直站不起來。」 「可不是。」 我的心情似略為放寬。 「結婚吧!」他說。 我不響。 「我訂了套首飾,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推開書,「我們出去吃飯吧。」不想再說下去。 早上,天色還算好,除了少許煙霞外,很光亮,我照例睡眠不足,打著呵欠,活脫脫似個癮君子。 「嗨。」 我轉頭。 劉振華穿了運動裝倚在他的車子邊,朝氣十足。 我想起楊說我們像兩母子,不禁不服氣。這種笑話由我自己來說無所謂,出自他的嘴巴是侮辱,我很生氣。 「你又來了?」 「是的,送你上班,今天我休息。」 「我不用你送。」我說:「我慣了一個人。」 「去哪裡?」他非常堅持,「女人不可以獨來獨往。」 「北九龍裁判署。」我說。 「做律師是怎樣的?」他很羡慕,「我小時候一直希望能夠做專業人士。」 「怎麼樣?讀書的時候很辛苦,壓力很大,畢業後建立聲望花掉我十年,現在?為大眾服務。一般人以為做專業人士最開心,高高在上,事實上剛相反,任何人只要付出些少代價,專業人士便得為他們服務得鞠躬盡瘁。」 他似乎不大明白。 「演戲也是專業,觀眾捧你場,花少許代價,你就得日日求進步,多累。「 他點點頭,「你說話根有意思。」 「中年人生活經驗豐富,當然比少女的哈哈哈有些示同。」 「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麼老?為保護自己?j他笑,「我不會侵犯你。J 「叫人看見你與我出入,不大好。」 「對你不好?」他似乎很受傷害。 「怎麼會?」我說:「對你不好,當紅的小生明星……應當保持形象純潔。」 「你說得對,還是做普通人最好。」他說:「沒有壓力。」 我看看腕表,「再跟你說就遲到了。」 我扭地不過,還是上了他的車。 在車中他絮絮告訴我他的一生。我有一雙耳朵,他的一生非常簡單,中學畢業後考上演員訓練班,一炮而紅,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他的朋友甚眾,他偶然的機會認識家瑛他們,再聯帶見到我。 他一定要堅持愛上我。 這我相信,他們的愛是氾濫的,略為歡喜便稱之為愛,來時似一陣風,去時也似陣風,當時認真得不得了,隨後忘得一乾二淨。 不比我們中年人,一件舊衣服要送人還得考慮遲疑半晌。 他們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時間,花費一下,根本不算得什麼。 略感興趣便是愛。 ──我愛巧克力杏仁糖! ──我愛沙宣牛仔褲! 我愛巴黎。 我愛── 一切都是愛,愛的世界。 他們的情感還未轉酸。 我問:「你幾歲?」 「九月就廿二歲了。」他問:「你呢?」 我,還不能夠做他的媽,不過幾乎可以了。 他使我想起多年前,自己穿著中學校服時的瑣事;看公餘場、飲冰、買電影畫報、逛公司……!任何細小得微不足道的事,都會引起無限歡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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