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小朋友 | 上頁 下頁 |
一 |
|
§小朋友 這是一個鬧哄哄的例會。 下午茶時分,有些人為了要表明他忙得透不過氣來,故意在下午三點半叫三文治裹腹。我一看有十來個少男少女,再加上母親姨媽姑媽,只叫了一杯檸檬茶。 媽媽說:「叫他們換一張比較舒服的椅子。」 我說:「不用了,我只坐十分鐘。」 三姑說:「明濤你、水遠這樣匆匆忙忙的。」 其實我整個下午無事可做,只不過不想在這個華麗而沒有靈魂的茶室久留,所以喝完茶,夾起文件,便擺出「我不得閒,不同你們泡」的姿態。 媽媽拉住我:「這是家瑛家璞,二姨的兩個孩子,你們還沒見過面呢。」 我看看那兩個圓面孔的孩子,「見過的,家瑛小時候,我買過一件泳衣給她,鮮紅色,荷葉邊,穿上活像一隻洋娃娃。」 家瑛笑,「我自己倒忘記了,有這樣的事嗎?」 家璞說:「明表姐根本不記得我們誰管誰,」他笑,「見了我們就敷衍。」 我好不尷尬,「誰說我不記得?從右邊過去是彼得、思恩、瑪莉、小三、玲玲、二弟、家瑛、家璞……」我發現一張陌生面孔。 這是誰? 他們都似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大眼睛高鼻子,一面孔的陽光朝氣,穿得無瑕可擊,但我沒有見過這個男孩子。 「好好好,」媽媽說:「有什麼急事?我們不留你了。」 「你們還要坐到幾時?」我愕然,「在這裡吃晚飯?」 「你別管我們,」姑姑笑,「去去去。」 我說:「媽媽,這裡由我付賬吧,」 「不用,你先走。」 我只好離開人群。不是不寂寞的。 那些孩子們,沒多久之前,還都是嬰孩,看看他們牙牙學語,沒多久就成長,到外國留學,現在怕都有了蜜友,說不定幾時成家立室,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我在附近的名店逗留一會兒,選了幾件衣裳,捧回家去。 我不與媽媽同住。相反的是,她自老房子搬出去到簇新的住宅區住,而我則留下來。 我喜歡老房子的溫馨,而且說不定什麼時候要拆,更覺珍貴。 傭人替我開門,我把大包小包往屋子裡扔。 她說:「楊先生來過電話。」 「給我倒一杯好茶來。」 我擱起雙腿,讓血液流通。不知為什麼,最近兩條腿酸得慌,不知是站多了抑或走多,或是年紀大。 電話又響,我接過。 「明濤,今天我來陪你吃飯。」他一開口便這樣說,算死我會在家等他。 「好。」我只答了一個字。 還是結婚的好!丈夫不回來才通知太太,現在陪我吃一次飯,便要大肆預告,最好我擲出紅地氈歡迎他。真窩囊。 我微笑,但是有幾個女人真正能夠過獨身生活?我的意思是,完全沒有男人的生活。不大可能吧,不過有些女人守秘,有些女人宣揚而已。 我屬於半守秘,與楊必業來往,我不瞞人,但如果親友問起「什麼時候結婚」,我必然答八字還沒有一撇,一於否認。並不是撒清,私人的事情最好別讓人知道,留條後路,將來有什麼轉變,也可以有下臺的機會。 我跑到浴缸去泡泡浴。 電話又響。 我在洗手間內接過話筒:「我知道你今天會來。」 那邊問:「你真的知道?」 是陌生人的聲音。 我如出浴忽然被生人窺視到,連耳朵都漲紅了,又不能掛電話,只好問:「哪一位?」 「我叫劉振華。」 「我不認識你。」 「剛才我坐在家瑛及家璞當中。」 「啊,你不是我們家的人。」 「不,我不是你的表弟,我是他們的朋友。」 「有什麼事?」我的聲音仍然很親切,我同這班小鬼簡直混得爛熟,他的朋友我也視之為小朋友。 「想約你出來。」 「今天不成,今天我沒有空。」 「等楊必業是不是?」 我訝異,「你怎麼會知道?」 「家瑛說的。」 「哦。」這小子,什麼都給我說了出來。「明天吧,明天你們在哪裡?」 「老地方吃晚飯。」 「太花費了,天天吃就一千幾百,沒個譜。」 「是是。」他唯唯諾諾,但聲音中有說不盡的笑意。 我歎口氣,我老了,動不動便開口教訓人,對不相干的年輕人也這樣。 「明天會自己到。」 「七點半我來接你。」 「不用接。」我說:「我不一定先回家。」 「那麼明天見。」他掛了電話。 叫什麼名字?劉振華。 我自浴缸中出來,看到楊坐在我睡房一角的椅子上。 「咦,怎麼來了?」 「臨時取消一個約會。」他閑閑放下一本雜誌,「跟誰通電話?」 「一個小朋友,是表弟表妹的夥伴,他們約我明晚出去。我還要到銀行去取錢,那班小鬼頭怕不吃掉我數千元──咦,你幹嘛這麼關心我?」 「我最怕別的男人打電話給你。」他微笑說。 「一定要霸佔住,不必論是否需要,非得霸住。」我也微笑。 「幹嘛要提現鈔?」他改變話題:「我替你去領一張副金卡。」 「我一向不用信用卡。」我說:「要申請,我自己也有金卡,我老媽那張的號碼還是第四十七。你對小歌星去獻殷勸吧,」 他肴我一眼,「你的醋味跟跋扈,又跟小歌星有什麼不同?」他很幽默。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