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雪肌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不知道是哪位好心同學,多大有數千名同學呢。」

  「他是華裔?」

  「我沒留意,肯定是亞裔,但亞細亞那麼龐大。」

  看護替她量脈搏。

  「你沒事,英,喝杯可可,吃兩塊餅乾,躺一會。」

  幼時,林茜媽教她看地圖:「英,看,世界多大,我們眼光放遠些,這是亞細亞洲,中國有著名的黃河與揚子江,這是印度,恒河與印度河,注意文明起源地都有河流平原,為什麼?人們要吃要喝呀,沒有溫飽,何來文化……」

  一隻手放到她額角上。

  「揚,你來了。」

  「我來接你回家。」

  「為了我,你們都不用做別的事了。」英歉意。

  揚愉快的說:「是呀,我們乘機躲懶。」

  他背起她就走。

  赫辛在停車場等他。

  「今早出門還好好地,此刻可是怎麼了?」

  「我受了刺激。」

  「有人向你求婚?」

  「不是王子身份,故大感失望。」

  「你選錯大學,這是民主國家,沒有貴族。」

  揚讓妹妹先上車。

  赫辛漆黑憂慮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安慰。

  英說:「赫辛,我只是肚餓。」

  像璜妮達一樣,赫辛不知在安宅做了多久。

  那天晚上,英拾起筆記這樣寫——

  「我已不能過正常生活,很容易疲倦,全身乏力,像七八十歲老人。

  「這一套藥,叫做紅魔鬼,形容它的霸道。

  「自發病至今,感覺像是好端端在路上走,忽然有一噸磚塊自天上落下,擲中我頭頂,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掟死我。

  「忽然依戀身邊每個人每件事,特別是揚,我們心靈相通,自幼一起長大,無話不說,雖然,小時候一生氣,會叫他滾回非洲去,而他,曾經在後園掘地洞,媽問他幹什麼挖一個深坑,他答……『送小英回中國。』

  「害怕嗎,我已累得不去思想。」

  李醫生在傍晚來過。

  她說:「上次點算紅血球數字是三百,那算不錯。」

  林茜靜靜看著醫生。

  「我即刻安排小英入院。」

  英已入睡,沒有聽到。

  他們一家三口走進書房。

  彼得問:「到孤兒院打聽過沒有?」

  林茜答:「孤兒院已被政府接收,改為危機兒童宿舍,記錄全部電腦化,但是十年前的文字檔案,仍鎖在地庫。」

  揚說:「我去翻閱。」

  「那是頗為艱巨的工作,我想聘請私家偵探,他們工作有個程序,比我們快捷。」

  「先讓我去。」

  林茜點點頭。

  第二天一早揚與負責人聯絡。

  那位女士這樣說:「一切記錄保密,並非公開資料。」

  「我想查閱本身資料。」

  「你是領養兒?」

  揚點頭。

  負責人給他一大疊表格,「你填妥了交還,我們會回復你,此刻政府對領養資料已經放寬,你不會失望。」

  揚著急,「我不能到地庫親手翻閱?」

  「年輕人,圖書館在隔壁。」

  揚只得把表格帶回家。

  下午,林茜說:「我已托人查過,小英是名棄嬰,完全沒有記錄:淩晨,警察發現路邊有一可疑包裹發出嗚咽之聲,過去一看,發覺是一幼嬰。」

  揚大驚,「一隻野狗便可以吞噬她!」

  林茜出示剪報影印本,「這是當天新聞。」

  彼得輕輕讀出:「棄嬰已被醫院護理人員命名五月,多人意圖領養……」

  揚抬起頭,不知說什麼好。「揚,你可想知道你的身世?」

  「不。」

  林茜答:「好,我不勉強你。」

  「我有點事出去。」

  他高大身型走向門口。

  林茜叫住他:「兒子。」

  揚轉過頭來,「媽媽。」

  林茜擁抱他,「喂你,不得沮喪。」

  「是媽媽。」

  林茜摸了摸他滿頭俗稱裸麥田的小辮子,「我是家中唯一獲准放肆的人。」

  「是,太太。」

  彼得也笑了,「我約了人去安大略湖飛線釣魚,你也來吧,到湖畔冥思靜心。」

  「是先生。」

  揚心中疙瘩一下子被撫平。

  當晚,李月冬醫生的電話到了。

  「林茜,我想你可以開始在電視上呼籲。」

  林茜的心沉下去,「危急了。」

  「是,過去兩個月治療情況良好,此刻轉劣,最佳方式是接受骨髓移植,我本人亦有登記捐贈,可惜不合小英採用。」

  「我立刻聯絡同事發起華裔社區登記活動。」

  「林茜,儘快尋找小英血親。」

  「這意味著公佈她身世。」

  「林茜,我們都知道你真愛這個孩子,但是一直以來,你是白人,她有黃皮膚,她的身世,瞞得了誰呢?」

  林茜茫然,「她黃膚?我都忘了。」

  李醫生掛上電話,忙著逐一檢查病人。

  推開英安德信的房間,發覺病床上沒有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