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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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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照片教你思索可是?」 「嗯?」英一時不會意。 「若果沒有媽媽,我們此刻在什麼地方。」 英打一個冷顫。 「他們說,在孤兒院中,一旦過了某個年齡,像十歲左右,便乏人問津。」 英不出聲。 「此刻孤兒院連同福利署定期舉行領養茶會,把家長介紹給孤兒們認識,互相挑選,有些較大的孤兒每個月都在茶會出現,年復一年,失望沮喪,家長認為孩子大了,不好管教,都喜歡幼嬰,還有,要健康、漂亮、同文同種。」 不說一句話。 「我同你算是好運氣。」 英笑了。 揚說:「在安德信家得到愛護、關懷、教育,還有:自由。」 「因璜妮達,又吃得特別豐富。」 「最難能可貴的是我從來沒有壓力要做到最好以圖報答他們領養恩典,在安德信家,一切公平自由,沒有施同受,只有關懷愛心。」 英問:「講了那麼多,有無中心點?」 「有。」揚點頭。 「是什麼呢。」英看著他。 「英,即使找到生母,也毋忘養母。」 英握住揚的手,「我不是那種人。」 這時,鄰座有人咳嗽一聲。 英見是一個衣著時髦的華裔年輕人。 他說:「有事請教你們。」 英很和善:「是什麼事?」 那年輕男子嚅嚅:「我的女友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統。」 揚微笑,「同我一樣。」 年輕人說到關鍵上去:「家母軟硬兼施,一定叫我與她斷絕來往。」 揚十分同情。 「家母不能接受我女友,儘管她哈佛畢業,在華爾街任職。」 英問:「我們可以幫你做什麼?」 「你倆相處融洽,請問有什麼秘訣,還有,如何說服雙方父母?」 揚頭一個笑起來,「你誤會我倆的關係了。」 年輕人羡慕,「你們已經結婚?」 英指一指揚,「我們是兄妹。」 年輕人張大嘴錯愕無比,「嗄?」 英對著陌生人反而十分坦誠自然:「我們二人是領養兒。」 「啊,原來如此。」他仍然驚訝。 揚忽然感慨,「我明白你的感受,保守的華裔對黑人有真正恐懼,我曾聽見兩個太太吵架,一個向另外那個下咒語:『你女兒會嫁黑人!』那個一聽,即時哭出來。」 鄰座年輕人無比沮喪。 英安慰他:「慢慢來,不急。」 揚卻說:「他們叫我黑鬼,認為我剛自猿猴進化不久。」 英瞪了兄弟一眼。 飛機要著陸了。 取行李時已不見那悲哀年輕華裔的影蹤。 他們到酒店與媽媽會合。 在大堂鏡子裡,英看到她與兄弟站在一起,一黃一黑,相映成趣,他比她高一個頭,高大碩健,她體態纖細,是個極端。 電視臺曾經動他們腦筋,想說一說他們的故事,籍以帶出領養制度的利弊,但被林茜一口拒絕。 這時揚忽然說:「媽媽來了。」 金發藍眼的林茜穿著淡黃色套裝,煞是好看。 他們三母子擁抱一下。 林茜像是有點累,「我先打個中覺,晚上一起去籌款晚會。」 可是隨即又有人叫了她去不知商量什麼。 林茜百忙中轉身丟下一句:「英與揚,六時正在這面鏡子前等。」 揚看看時間,「我去探訪朋友。」 英說:「我到房間去眠一眠。」 媽媽十分體貼,知道他倆並非親兄妹,為免尷尬,總是訂套房。 連日勞累,英碰到床也就睡著了。 夢中時間空間有點糊塗,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只聽得有人叫她:「小英,小英」,她四處尋找聲音來源,不得要領,感覺惆悵。 電話鈴響,是林茜叫她準備,這時,揚也上來了。 他們準備好道具服裝,又互相化妝,嘻嘻哈哈,渾忘心事。 兄妹披上鬥蓬,到大堂找媽媽。 有人在他們肩上拍了一下,「我的影子不見了,你倆見過沒有?一起出發去永不地吧。」 正是林茜媽作小飛俠打扮。 三人擁作一團到舞會去。 英看到許多在報章雜誌上見過的面孔。 她覺得很有趣,一邊喝香檳,一邊四處瀏覽。 一位相貌端正作鄉村姑娘打扮的女士問她:「香檳還好嗎?」 英贊道:「美味極倫,將來我賺到薪酬,一定全部拿來買克魯格香檳。」 那位女士笑逐顏開:「我是嘉洛蓮克魯格,酒廠的第三代傳人。」 「呵,你好。」 「這位小姐,你喜歡哪一個年份,八九年可合口味?抑或是混合香檳、粉紅香檳,甜還是幹?」 小英十分豪爽,「管它呢,只要是克魯格。」 女士開心無比,童言無忌,童言至真,她笑說:「『管它呢,只要是克魯格』,這句是絕佳宣傳句。」 她走開了。 英抬頭找揚,她穿的束腰叫她透不過氣來,她想換件衣服。 有人在她背後說:「你在這裡。」 英轉過去。 她看到另一個小飛俠。 原來舞會裡有好幾個小飛俠。 英微笑問:「你也不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笑,「十分彷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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