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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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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訝異,「她沒有表示?」 璜妮達回答:「她全忘了自己生日。」 「這孩子。」 「揚到奧都公處取蛋糕去了。」 林茜脫下西裝外套,中年的她保養極佳,像那種名貴四十年代製成歐洲跑車,可算古董了,可是售價比新車還貴,眉梢眼角的細紋倍添性格。 這位女士的名氣地位年薪都難能可貴,但是,最令人敬佩的一點卻是對世界的熱情。 當下她輕輕地走近女兒臥室,推開房門。 只見少女躺在沙發上,林茜只覺英與當年第一次在孤兒院見到時一模一樣:小小蜜黃色臉蛋,四肢細細,比其他孤兒更特別可憐,因為她不哭,也不掙扎,像是認了命。 那時林茜憐惜地過去抱起她,同負責人說:「這是我女兒。」 林茜輕輕撫摸英的濃發,「女兒。」 英睜開雙眼,「媽,你怎麼回來了。」十分驚喜。 「今日你廿歲生日呀。」 英跳起來,「哎呀,我全不記得。」 「我、揚,還有璜妮達早有準備。」 英開懷地笑。 「看我送你什麼。」 英尚未拆開禮盒就用雙臂緊緊抱住養母。 「這是怎麼了,你喜歡在家吃飯還是到外邊去?」 「家裡。」 「璜妮達也猜到,她已準備了你愛吃的羊肉巴利多。」 英打開盒子,看見一隻金表,表後邊刻字:英廿歲生日誌念,爸媽贈,年月日。 英即時戴上。 璜妮達敲門,「英,你爸來了。」 「爸!」 英飛奔下樓。 高大英俊的彼得安德信也特地來看她。 英過去擁抱,「爸,爸。」 她叫了又叫,像是想說服自己,她的確有個父親。 揚捧著大蛋糕回來,一打開,大家都嘩一聲。 蛋糕做成一隻小熊那樣,極之可愛,正是英早些時候親口嘗過那種,奧都公心中一早有數。 他們實在愛惜她。 英把頭藏在父親懷中。 「英一直這個愛嬌模樣,使人覺得,沒有女兒,真是遺憾。」 揚笑說:「幸虧我一直不吃醋。」 林茜拉著英與揚的手,「你們兩個都好。」 彼得說:「想起來,真得感謝這兩個孩子,給我們帶來許多歡樂。」 揚靦腆,「哪裡有爸媽說得那麼好呢。」 林茜加上:「煙酒全不來,和從未試過用毒品,不開快車,勤學……」 英加一句:「就是女朋友多一點。」 揚過去拗妹妹手臂。 「當心妹妹手細!」 璜妮達問:「一家人打算什麼時候吃飯?」 「就現在吧。」 彼得開了香檳。 林茜說到工作上奇事趣事,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從前提到外交辭令,即表示說話圓滑,今日也沒有這種事了,由美國人倡新,明刀明槍:不是友人,即是敵人,前些時刻美駐渥京大使高調斥責加國無情無義:『在同樣情況下,美國一定會盡一切能力協助加國,但是加國卻令美國失望沮喪,加國應當反省』,加國議員反省之後說:『×你,美國人。』」 英駭笑。 過片刻,她問母親:「你與爸真的再也不會走在一起了嗎?」 林茜微微笑,「我們仍是朋友。」 這兩個洋人真正做得到。 飯後彼得先走,揚回到書房,林茜陪女兒聊天。 「女兒你仿佛有話要說。」 「沒有呀。」英陪著笑。 「你有心事。」 「沒有事。」英否認。 「女兒,我們一向無話不說。」 這是真的。 「英,你快樂嗎?」 英想一想,據實回答:「我非常快樂。」 林茜把一隻小小木盒子交給她。 「這只盒子裡的文件,有關你的身世,你看過了,還給我。」 「啊。」 英輕輕打開盒蓋,裡頭有幾張照片,都是一歲左右的她在孤兒院拍攝,衣衫襤褸,禿頭,臉上有瘡,瘦且醜。 養母把她抱回養到今日,真不容易,盒裡還有領養文件,卻用英文寫成。 英大為驚奇。 「咦,我不是華裔嗎,怎麼文件上寫著美國紐約——」 「你與揚,均在紐約領養。」 「原來護照上美國出生資料屬實!」 林茜笑,「護照上資料當然百分百真實。」 「我並非領養自中國?」 「是紐約皇后區聖德勒撒孤兒院,那時你一歲大,卻不會走路。」 「我到底自哪裡來,我究竟是否華裔?」 英忽然悲怮,落下淚來。 林茜堅定地告訴她:「你自我家來,你是我女兒。」 英撲在養母懷中。 自幼她只知道這個母親,林茜用的谷中百合香水對她來說最熟悉不過,幼時抓著林茜的凱斯米毛衣一角悠然入睡…… 有這個母親已是天下最大福份。 「如果我也是雪白肌膚就不用想那麼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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