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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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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平安地坐在電視機面前。聰恕聰慧聰憩,他們不再重要,現在我才在顯著的地位。我舒了一口氣,我是最受注目的人物。 晚上八點鐘,我獨個兒坐在小客廳裡吃晚飯,三菜一場,精心烹製。每樣我略動幾筷,胃口並不是壞,但是我一定要注意節食,曾經一度我胖到一百二十八磅——奇怪,一有安全感後便會想起這些瑣碎的事。 外表再強硬的人也渴望被愛。早晨的陽光淡淡地照在愛人的臉上……足以抵得鑽石黃金……那種急急想報知遇之恩的衝動…… 我躺在沙發上很久。大概是憩著了,夢中還是在開信箱,信箱裡的信全部跌出來,跌出來,這些信全都變成現鈔,在現鈔堆中我揀信,但是找來找去找不到,心虛地,一手都是冷汗,我覺得非常痛苦,我還是在找信,然後有人抓住我的手,我驚醒。 抓住我的手的是勖存姿,我自然的反應是握緊他的手。 「你怎麼了?」他輕輕地說,「一頭的汗水,做夢?」他撥開我額頭前粘住的頭髮。 我點點頭。 「可以告訴我嗎?」他輕輕地問。 我的眼睛開始紅起來,潤濕。哦點點頭。「我一直希望得到很多愛。如果沒有愛,很多錢也是好的。如果兩者都沒有,我還有健康。我其實並不貧乏。」我的眼淚始終沒有流下來。 「以後你會什麼都有,別擔心。」他說。 「謝謝你。」 勖存姿凝視我。「其實我一直希望有像你這樣的孩子。你放心,我不會勉強你。你知道嗎?很有可能我已經愛上了你——」他輕輕擁抱我。 我把頭埋在他胸前,那種大量的安全感傳入我心頭。 我把手臂圍著他的腰,他既溫暖又強壯。 「你見過聰恕?」他低聲問。 「是,見過。」 「他……一直是我心頭一塊大石。當聰慧嫁出去之後,再也不會有人關心他。」 「他不是嬰兒了。」我說道,「他還有他母親。」 「正是,正因他不是嬰兒,所以沒有人原諒他。」 「你擔心他?」我問,「你擔心我嗎?」 「是的,我擔心你。我擔心你會不聽話,擔心你會逃走,」他輕笑,「擔心你嫌我老……」 我也笑。 「你今夜留下來嗎?」我問。 「聰恕有話跟我說。」他笑笑。 「可是我馬上回倫敦,」我說,「你真的肯定這兩天沒有空?」 「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他看看我說,「我不會放過你,你放心。」 我忽然漲紅了臉。「笑話,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看著我,歎氣。「你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是,喜寶,太過美麗,太過聰明。」 我轉過頭去。這難道也是我的錯?過分的聰明,過分的敏感。我們出來孤身作戰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踏著尾巴頭會動」,懂鑒毛辨色,實在是很吃虧的,一股牛勁向前沖,撞死了也沒人同情,這年頭,誰會冒險得罪人教導人,教精了別人,他自己的女兒豈非餓死。 一切都是靠自己吧。但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我有勖存姿,想想都精神一振。 「我要走了。」他說,「這幾天比較忙,你自己收拾收拾,司機會把你送到飛機場——聰慧他們開學,我也很少親自送,所以你不必多心。」 「我多心?」我訕笑,「我自己提著大皮箱跑遍整個歐洲,誰來理我的死活,現在倒真變成香餑餑了,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他臨出門時看到茶几上的藥瓶,他問:「安眠藥?」 我點點頭。 「到倫敦有司機接你。」存姿邊說著邊穿大衣。 我在他身後幫他把大衣穿上,我問:「你不禁止我服藥?」 他看我一眼。「嘴頭禁止有什麼用?當你自己覺得不需要服藥也可以睡得穩,你當然會得把藥戒掉。我不會單單嘴頭上為別人設想的。」他笑笑。 「謝謝你。」我說。 「當你覺得安全舒適的時候,藥瓶子會得飛出窗口,光是勸你,大概已經很多人做過,而且失敗。」 他開門走了。 只有勖存姿這樣的男人,才好算是男人,我歎口氣。能夠做他的兒女是幸福,能夠嫁他為妻也是幸福,就算我這樣子跟住他,也並不見得不是好事。我心中的肮髒感覺漸漸消失,因為我開始尊重他,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相當重大。 他與聰恕的談判如何,我永遠不會知道,過了三天我就啟程往新加坡轉諧和號到倫敦。我發出一封信給母親。我在香港已經沒有家,命運的安排密不通風,我並沒有淪落香港。 司機把我的行李提進去。我在新加坡候機室遇見宋家明。 我向他點點頭。在很遠的一個位子坐下閱讀雜誌。 宋卻緩緩地走過來,坐在我旁邊。我看他一眼,真出乎我意料,他還有什麼話說?要與我鬥嘴,他也不見得會得討了好去。 宋家明,我心裡說,放馬過來吧。 他問:「在香港沒有看到聰慧?」聲音則還和善。 「沒有。」我簡單地答,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書本。 「這兩日勖家人仰馬翻。」他說。 「是嗎?」我淡淡地反問,勖家塌了天又與我何關。 「聰恕自殺。」 我一怔。第一個感覺不是吃驚,而是好笑,我反問:「男人也自殺?為了什麼?」 「姜小姐,你可謂鐵石心腸,受之無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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