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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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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十分確定我是否喜歡聰慧。大部分漂亮富足的女孩子喜歡找一個條件比她略差的女伴,加借襯托起她的矜貴,聰慧對我也不外是如此心理,她攜我出來散心,她幫助了我,成全她偉大的人格……我抬起頭對聰恕說:「我當然喜歡你,聰恕,但是我這次回去——我有男朋友在劍橋,我不是自由身。」 「啊。」他也靠著露臺欄杆,「但聰慧說你告訴她,你並沒有男朋友。」 「那時候我跟聰慧不熟,不好意思告訴她。」我說。 「他——比我強很多?」聰恕反而坦然了。 「我不知道,聰恕,我不認為把人來作比較是公道的事,總而言之,如果他的優點較為適合我,我就喜歡他。」 「我也有優點嗎?」聰恕問。 「當然,聰恕,你這麼善良、溫柔、誠懇……你的優點很多很多。」 聰慧在我們身後笑出來,「是嗎?」她走過來,「你看到聰恕有這麼多優點?我不相信,香港有很多失意的女孩子也不會相信。」 「聰慧!」聰恕不悅。 「二哥哥,你算啦,我不是不幫你忙,你瞧你,弄巧成拙。」她轉頭看我,「怎麼,你真的回英國?」 我點點頭。「我打算到新加坡去轉諧和號飛機。我還未乘搭過諧和號。」 聰慧端詳我:「兩天不見,喜寶,你有什麼地方好像變了,」她終於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多麼好看的戒指,新買的嗎?」 「唔。」我點點頭,「聰慧,我有點兒事,我要告辭了。」 聰恕說,「我送你。」 「不,不,我自己能夠回去。」我說。 我逐一向他們告辭,勖聰憩送我到門口:「姜小姐,不送不送。」 不用她送。她父親的司機與車子在樓下接我便行了。 我開始明白勖家的毛病在什麼地方。太有教養太過含蓄太過謙讓,表面上看仿佛很美滿,其實誰也不知誰在做什麼,蒼白而隔膜,自己一家在演著一台戲,自己一家人又權充觀眾——還有更詼諧無聊可憐可笑的事嘛?我也明白勖存姿與勖聰恕怎麼會對我有興趣,因為我是活生生的赤裸裸有存在感的一個人。 我有什麼憂慮?無產階級絲毫不用擔心顧忌,想到什麼說什麼,要做什麼做什麼,最多打回原形,我又不是沒做過窮人,有啥子損失? 哪有勖家的人這樣,帶著一箱面具做人,什麼場合用什麼面具,小心翼翼地戴上,描金的鑲銀的嵌寶石的,弄到後來,不知道是面具戴著他們,還是他們戴著面具。 連對嬰兒說話都要說:「謝謝」、「不敢當」、「請」。 勖存姿有什麼選擇呢?他不能降低人格往荔園去看脫衣舞,或是包下臺灣歌女。他又想找個情婦以娛晚年,在偶然的場合遇見了我——實在是他的幸運。 我的信心忽然充分起來,說穿了大家都一般空虛,至少我與老媽姜詠麗女士尚能玉帛相見,開心見誠地抱頭痛哭。他們能夠嗎? 我保證勖存姿沒有與他太太說話已有二十五年。勖太太那種慢吞吞膩答答的神情,整個人仿佛被豬油粘住了,拖泥帶水的……忽然之間我對他們一家都惡感有加,或者除了聰慧,聰慧的活潑雖然做作,可幸她實在年輕,並且夠誠意,並不討厭。或者也除了聰恕。聰恕的羞怯淪為娘娘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聰恕像多數女性化的男人,他很可愛,他對我好感是因為我體內的男性荷爾蒙比他尚多。 我不喜歡勖聰憩。對方家凱毫無意見。厭惡宋家明——他光明了宋家似乎還不夠,尚想改革勖家。勖存姿並不見得有那麼笨,再不爭氣的兒子跟女婿還差一層肚皮。宋家明除了得到聰慧的那份嫁妝,也沒什麼其他的好處,他應該明白。 在這次短短的聚會中我把勖家人物的關係分析得一清二楚,很有點得意。 回到勖存姿的小公寓,他本人坐在客廳聽音樂喝白蘭地。老實說,看見他還真的有點兒高興。 因為我一向寂寞。 「哦,」我說,「你來了。」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說:「你到過我大女兒家嗎?」 「是。剛回來。」我答。 「我以為你應該知道避開他們。」 「是,我是故意上門去的。」我說,「很抱歉,你是生氣了?怕親戚曉得我現在的身份?」 勖存姿說:「我不怕任何人,你把我估計太低了。」 「或者我把自己估計過高。我尚未習慣我已把自己出售給你一個人。」 他沉默一會兒。 「我已經派人到劍橋去為你找到房子。你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動身回英國?要不要與母親說再見?」 他要把我遣回英國。這也是一個好主意。 我問:「關於我,你知道多少?」 他微笑。「你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你有什麼歷史呢?」 我不服氣。我說:「我有男朋友在英國。」 「你是指那位韓先生?」他笑,「你不會喜歡他,你一早已經不喜歡他。」 我也忍不住笑,我坐下來。「你對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不過在英國,我也可以找到新男朋友。」 他凝視我。「總比找上我自己的兒子好一點兒。」 我大膽假設,「聰恕?聰恕對女孩子沒有興趣。」 勖存姿的面色一變,「他對你有。」 我說:「因為我比他更像一個男人。」 勖存姿老練地轉改話題。「你像男人?我不會付百多萬港幣送一隻戒指給男人。」他揚揚手,「看你戴著它的姿態!像戴破銅爛鐵似的。」 我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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