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西岸陽光充沛 | 上頁 下頁


  他對她的事業毫無匡扶,也沒幫她出過任何鋒頭。很多次,工作上碰到棘手之事,她困惑地在書房踱步到天明,他也愛莫能助。

  宜室是個好妻子。

  尚知於是輕輕的說:「我們慢慢討論細節。」

  宜室轉嗔為喜,「蠟燭,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翩然回房換衣服去。

  尚知看著宜室背影出神。她始終令他銷魂,這才是最重要的。

  年頭陪她去挑晚禮服,進了名店,自試身間出來,那日她化了點妝,那件黑色水鑽吊帶裙襯她膚光如雪,明豔照人,尚知看得呆掉,店員讚不絕口,尚知回過神來,即時勒令她把它換掉。

  還當了得!

  有哪個丈夫的量度會大得給妻子穿這樣的衣服。

  宜室服從地改選一件密封的傘裙。

  尚知記得他自私地說:「看,這才叫高貴端莊。」

  女店員別轉頭偷偷笑。

  宜室看他一眼,完全不作聲。

  她就是這點可愛。

  想起胸房都暖洋洋,唉,她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只要他做得到。

  不知恁地,尚知有點側然,他可以做的,偏偏又那麼少。

  他開車送宜室上班,一直側過頭去看她。

  惹得宜室說:「好了好了,我原諒你,請你安心開車。」

  十三歲的李琴一向知道父母恩愛,在後座見怪不怪,引以為常,小瑟瑟才八歲,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下午,宜室與妹妹聯絡過,決定早退,與宜家聚一聚,她這一去,夠膽三五七載不回來,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

  同莊安妮告假時,莊眼神中有很明顯的是「反正要走了還會同公司賣命乎」的意思。

  宜室一笑置之。

  莊安妮要升的,斷然不是湯宜室這種人。跟在她身邊的心腹,全部是走出來撞死馬那一號人物。平日無事也像無頭蒼蠅似亂蹦亂跳,嘩啦嘩啦叫忙得透不過氣來,一遇到芝麻綠豆,演技更加逼真,欲仙欲死,吆喝指揮,無所不至……

  宜室不屑為。奇是奇在上頭似最最欣賞這一套把戲,認為如此方對工作有誠意,靜靜把工夫全部做妥並不足夠,場面欠缺熱鬧。

  宜室知道她不會再往上升,上司們不討厭她,認為她無害,但也不會愛上她。

  這亦是令宜室覺得移民無礙的原因之一。

  有什麼留戀呢,手底下的小孩子個個機靈明敏,正眼都不去看中層行政人員,統統心驕氣傲,直接同大老闆打交道灌迷湯,過些年,他們再升一級半級,就要踩著湯宜室這種沒出息的太太身上過。

  還不避之則吉。

  就算此刻,宜室對他們也像對翁姑一般尊重。任得他們越規無禮。

  「算了,」她對賈姬說:「遲早碰到辣貨來收拾他們,何用我替天行道。」

  想到就快可以離開這個馬戲班。宜室心頭一松。

  在茶座與宜家碰頭。

  小琴提著大包小包,都是阿姨買的禮物。

  宜室問:「要不要我送你飛機?」

  「千里送君,終須一別。」

  「宜家,你變了。」宜室訝異。

  「是的,你看,父親終於去了會母親,龍泉之下,不知他倆說些什麼。」

  宜室何嘗沒有這樣想過。

  宜家問:「會不會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宜室岔開話題:「你倒是把蘇東坡的詞背熟了的。」

  「也許我也該結婚。」宜家握住小琴的手。

  「的確是。」

  「但到哪裡去找姐夫這樣的好人?」

  「過得去而已,小姨子總對姐夫有特殊感情。」

  「千金易得,知已難尋。」

  宜室沉吟半晌,因小琴在旁邊,不便說「我的知已,倒不是他。」

  「別太節省,我回去後,多跟我通電話。」

  「沒有性命交關的大事,我還真不肯撥國際直通。」

  「我要走了。」

  「宜家,來吃晚飯。」

  「我想早點收拾東西睡覺。」

  「你不買些衣服首飾帶回去?」

  「身外物,」宜家緩緩搖頭,「瑣事耳。」

  女人要是連這些都能看開,那真修練成才了。

  「我會想你的。」

  宜家努一努嘴,「我會想這兩個寶貝。」指李琴李瑟。

  回到家,李琴把阿姨買的衣服一件一件試給母親看,對著鏡子顧盼,已具少女風姿。

  有一條黑色連衣裙,釘亮片,下擺用打褶的硬紗點綴,裡興襯緊身襪褲,既古怪又別致,真虧她們兩姨甥找得到。

  小琴動一動,那亮片閃一閃,忽明忽滅,似失意人臉頰上眼淚。」

  不知為什麼,恐怕是性格使然,無論看什麼,宜室都看出灰色調子來。

  「媽媽,」小琴坐下來,「有時候阿姨待我好過你。」

  宜室看女兒一眼,「你已經大了,應當知道,那是因為阿姨三年才見你一次。請問小姐,生病誰抱你進醫院;又請問你,無故給老師留難,准與你去見校長討公道;又再請問你,半夜誰同你蓋被子。」

  「我只是說有時。」

  「有時也不行,怎麼可以傷媽媽的心,」然後恐嚇小琴:「以後不讓阿姨上門來。」

  你能對誰這樣肆無忌憚呢,也不過是子女罷了。

  晚上,尚知問了一個他一直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問題:「宜家的英國護照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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