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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問一問,」大嫂笑,「小利也夠苦心的。」

  莫小姐說:「其實,看他的作品也夠了。」

  我狐疑,怎麼,他不是一個英俊的人嗎?

  「很多時候,作品與真人是一段距離的。」

  「怎麼?」我問:「他有什麼怪僻?」

  「我的意見是,」莫小姐笑,「不一定要見到偶像。」

  大嫂說:「他們年輕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他們做事一味夠徹底,不喜歡留想像餘地。」

  我不出聲。

  莫小姐說:「越來越少人懂得含蓄之道了。」

  我忍不住說:「無論如何,我希望見到他。」

  「我替你想一想。」她終於答應。

  跟著的幾天我垂頭喪氣。

  「怎麼?人家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嗎?為什麼仍然悶悶不樂?」

  「那位莫小姐太含蓄了,什麼叫做『想一想』?沒有什麼好想的。莫天地明明是她兄弟,現在看起來,希望不大,中國人推塘人最有一手。」

  「看你說話,真是語無倫次。」大哥說。

  大嫂說:「那也未必,想來是因為他讀者多,如果每個人都要見過,沒有時間,可說,成年人身邊的瑣事很困身,千頭萬緒,也許他沒有心情見讀者。」

  我啼笑皆非,「我也是成年人。」

  「你怎麼一樣?得天獨厚,住在家中,什麼也不必理,獨自出來生活,要管的瑣事是極多的。」

  那麼說來,他竟勻不出時間來見我了?

  沒法子,我只好再把他的小說從看一次。

  在我的想像中,他應是略帶孤僻的一個人,我知道他還沒有結婚,三十五六年紀,有一個比較談得來的女朋友,她在大學教書……

  這些消息,陸陸續續,都在報上其他作者寫到他的時候所看到,日積月累,我知道關於他的事,實在不算少。

  他的生活很樸素,只是喜歡音樂,藏有許多唱片。

  他沒有太多的朋友,不喜到人多的地方去。

  我沒有見過他的照片,他很少有照片公開登在報上,據說非常早期的時候有,現在沒有了。

  他喜歡白色。

  歐洲最喜歡的城市是巴黎。

  認為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地下鐵路。

  喜歡孩子,但不喜生孩子。

  曾經有人批評他人緣壞。

  曾在英國留學四年。

  除了寫作之外,有一盤小生意。

  時常說的話——「誰理呢」,「交稿必需準時」,「一分天才,九分努力」,「失敗乃悲傷之母」等等……都叫人回味半晌。換句話說,他值得佩服。

  而且他很斯文,稿子裡的人物都是上流的,從來不含黃色意味。

  我並沒有什麼私心,想霸佔他或是什麼的,我只是想見他,與他好好說上幾句話。

  「照片,至少可以給我一張照片。」

  大嫂說:「好,我同你問問看。」

  稍後她說:「莫天地說他沒有照片。」

  「我不相信。」

  「他又不是電影明星,不方便把照片送人。」

  我嘆息。

  真是固執有性格的一個人。

  「替我的書簽名。」

  大哥大叫一聲,「你煩不煩,有完沒有?」

  我吐吐舌頭。

  我特地買了一套莫天地的新書,叫他簽上下款。

  三十多本書,重得不得了,我托大嫂抬了去。

  足足過了一個月才抬回來,雖然時間上久了一點,但是我仍然心滿意足。

  他的字很普通,並不見特色,但我仍然珍惜。

  上面寫著:查小利指正,莫天地。與一個日子。

  這是最好的紀念品。

  我心嚮往之,希望從此他對我的名字會有記憶。

  我把簽名與朋友共賞,他們都說:這是非常難得的,因為莫天地根本不來這一套。

  「並且,」他們說:「他好像要轉行了。」

  「什麼?」我如聽到晴天霹靂,「轉行?轉行做什麼?」

  「做生意。」

  「他做什麼生意?」

  「你不知道?人家一向有設計師文憑,轉行做設計。」

  「什麼?那他不再寫小說了?」

  「現在他的產品已經減少很多。」

  「那以後怎麼辦?」我失望的說:「我看什麼?」

  「你可以看諾貝爾獎得主的文章呀!」

  「我不要看,如果我要學習,我會到大學進修,我並不要做一個偉人,再說,寫諾貝爾的或許是偉人,看的又算什麼呢?我一拿起那種書籍,馬上打瞌睡。」

  「太沒出息了。」

  「對,讓我做一個沒有出息的人吧。」我笑,「快告訴我莫天地設計的是什麼?」

  「室內裝修。」

  啊。

  他那麼喜歡白色,所設計的屋子一定是全白的,優雅的,美麗的,背山面海。

  大嫂說:「小利,所以說你不懂事,替人家攪設計是要尊重主顧的意思,你以為是自己住?即使客人要一個鴛鴦七彩的臥室,天花板鑲鏡子,也只好替他們做。」

  我緊握拳頭,「不會的,莫天地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接這樣的工作來做。」

  大嫂既好氣又好笑,「對,莫天地連飯都不要吃,他是得了道的神仙。」

  「不,他不會為五斗米而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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