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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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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誰說的,男人永遠帶著孩子氣,到三四十歲,也還一樣。景伯在這種要緊關頭,忽然之間充滿孩子氣的幻想。 我很不忍,他們闖了禍,又希望事情沒有發生過。 我可不可以把事情當作沒發生過? 照說不是太難的事,成年人都有這個本領。 在公司裡,明知誰對牢老闆說我的壞話,或在背後放冷箭射我,我都可以裝作不知,第二天見到那個人,照樣的和顏悅色,若無其事。 為什麼在家裡不能? 在外頭,誰把我罵得臭死都不要緊,看見他仍然打招呼,講哈羅,我做這些,都不費吹灰之力,但為什麼對景伯就不能夠? 現代人的悲哀,在任何場合,為了生活,為了表示量度氣派,都不能把臉皮撕破,況且與不相干的小人物又何必有什麼計較? 但是在家中,對牢伴侶也這麼虛偽!我會瘋掉。 我不能學一些職業妻子,對牢丈夫猶如對牢老闆,虛與蛇委,唯唯諾諾,但求飯碗不破。 我實在做不到。 啊,景伯,你必需要原諒我。 「我一定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他說下去。 我倒並不是生氣,我只是悲哀。 如果連他都不能信任,我只好相信自己。連丈夫都不能崇敬,只好崇拜自己,多麼悲哀。 誠然,我們女人是抬頭了,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寂寞。 我要維持最低限度的尊嚴,故此不能答應他的要求。 「讓我想一想。」其實是很敷衍的。 與他都要用這種手法,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淪落至底。 「必人,這次你真的動了真氣。」 我不說什麼。 他走了,臨走放下戲票,叫我去看電影。 我沒有去。 姐姐說景伯在她家裡哭得昏死過去,後來無法定動,睡在他們家。 真誇張。我皺皺眉,如果他稍有知名度,怕不就此招待記者呢。 為什麼要鬧出去給第三者知道?縱使是姐姐,也不能如此放肆。 我微笑,「有沒有說我壞話?」 「當然沒有,他知道你成日忙,也是為著家庭。」 「是,我預備儲蓄一點錢,過一兩年退休生孩子。」 「是呀,而他趁你忙就去找旁女約會,他自然是不對的。」 「算了。」 「他要是身邊有個錢,你不但不必如此辛苦,夫妻的感情也不會生疏。」 「別怪他。不然他會說,住徙置區也可以生七八個孩子,何需勞碌。」 「那不公平,有什麼理由叫你淪落到徙置區去?」 「就是呀,一講道理就會吵架,」我微笑,「最討厭兩夫妻分手在外人前互訴不是,羞不羞,醜不醜。我有一個女朋友,前夫與她分手後即時再婚,第二個老婆生的孩子也超過十歲,忽然失意,又在人前訴說第一任妻子的不是,你說這麼長情的男人誰有福消受?」 「大概他前妻最近景況不壞,他就心生妒忌了。」姐姐也微笑,「是有這種男人的!她沒有讓他糟塌一輩子,他十五年後仍不甘心,而又有一幫閒人,因沒有機會看到她被他折磨一輩子,失去一傷好戲,故此在旁呐喊,幫助弱者,而那種男人,做成弱者,沾沾自喜,忙著掀十五年前的底子。什麼樣的人都有的。」 所以無論生在二十世紀抑或二十五世紀,女人選擇對象,也還得當心。 有什麼能力都沒有用,沒有能力堵住這些人的咀。 姐姐說:「仿佛是給景伯一個機會,但何嘗不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話還沒說完,景伯忽然病了。 我的公婆趕緊把他送醫院。老人家急電召我去,見到我,眼睛紅紅,什麼都不說。 我心難過得半死,看他們白髮蕭蕭,心事全在兒媳身上,而我們又令他們失望。 我看到景伯,暗暗埋怨,「你怎麼了?有事沒事嚇唬老人家,一點兒頭暈身熱,就跑到醫院來。」 他說:「發燒到103度。」 我歡口氣,「由我來照顧你,讓老人家回家去。」 景伯閉上眼睛,又擠出一滴眼淚。 我心如刀割,在那一刹那原諒了他。他一直哭,男人的眼淚有時候最見效。 我同他父母說清楚,老人家似乎放下心中大石,歡歡喜喜的去了。 景伯的病卻比想像中複雜,他在醫院裹住足一個星期,公司那裡告了假,不成問題,我日日夜夜的看護他,有一兩日形況惡化,醫生怕他有併發症,我更加寸步不離,婆婆提了湯來侍候我吃,我則侍候景伯,姊姊趁我午睡,也來幫忙,弄得一家人仰馬翻。 偉大的景伯昏昏沉沉的睡,偶爾睜開眼,只是叫我的名字,我們雖焦急,護士卻知道這病不妨,打趣說:「這麼情深的丈夫,幾生修到的福氣。」他們哪裡知道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一星期後退了熱度,景伯鬧著要出院回家,醫生說回家休養亦可,所謂家,是我同他的家。 我累得什麼似的,意旨力都崩潰,所以也不與他們爭執。 公公同我說:「必人,你看,景伯沒有你是不行的,原諒他吧。年輕人大把前途,給我面子,不要同他計較。」他苦苦的說。 我疲倦得兩個黑眼圈。 回到家,我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足足睡了十多小時。 醒來時聽見姐姐的聲音。 她與景伯在說話:「必人愛吃雞,熬些雞粥。我真怕她倒下來,那麼瘦。」 「為什麼不請特別看護?」景伯埋怨,「累得她雙眼都窩下去。」 「少爺,護士多少錢一更?」姐姐笑道:「她多省的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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