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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話入正題,「陳先生覺得我朋友莉莉如何?」

  「她是你的朋友?」陳很詫異。

  「是的。」

  「你們性格很不相似。」

  「她比我天真。」

  陳先生不語,只是笑。

  我解釋,「在我們這一行,有許多背境不同,性格各異的成員,但我們只有一個共同目標,所以能夠相敬相愛。」

  「那只是你個人待人之道吧?」陳先生笑。

  「過獎了。」我說:「我也很會保護自己。」

  「保護自己不等於傷害別人。」他說。

  「在保護自己的過程中,一定會有人覺得被傷害。」我說。

  「這話說得很世故。」他點點頭。

  「世人是這樣的,你有可利用之處,而不讓他利用,他就已經覺得吃虧,認為你對他不起。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

  「我喜歡聽你說話。」

  「我也喜歡聽你。」我坦白。

  「你的朋友莉莉與你太不一樣,說來說去,不外是什麼地方的菜好,又哪裡的鑽石便宜。」

  「我也喜歡鑽石。」我搶著說。

  「你也太小心了,總不肯批評人。」

  我只好笑。

  我低下頭一會兒:「莉莉的意思是,想同你做個朋友。」

  陳先生笑說:「我明白她的意思。」

  「你意下如何?」

  「你幾時扯起皮條來?」他問。

  我漲紅了面孔。真的!怎麼沒想到會有這種嫌疑?

  「對不起,我說話唐突了。」他笑。

  我訕訕的。

  「不,我不是那樣的男人,」他說:「否則不必一直等到如今,你若同莉莉來做說客,未免輕視我。」

  我忍不住說:「禮尚往來,明明送我的表,一下子到她手上,你還不是輕視我。」

  他一怔,隨即大笑。

  「由此可知你對女人一視同仁。」

  「不不不,」他說:「唉,叫我如何解釋呢?」

  「請你考慮考慮,」我取起傘,「給莉莉一個答覆。」

  「我送你回去。」

  雨相當密了,我們仍然沒有乘車。

  在路上我們兩個人都很沉默。

  到了我們的公寓,他說再見。

  我看看潮濕的衣裳與鞋子,站在泡油虹彩中,亦與他說再見。「想想莉莉。」我說。

  小丁在露臺看我,他咬一隻蘋果。

  他訝異問:「你同他走?」

  我搖搖頭。

  「剛才在傘下.你穿著美齡式旗袍,我幾以為時光倒流六十年。下次也許要拍一部影片,叫做秋之戀,說一個民初的愛情故事。」

  「到什麼地方拍?」我笑問:「用誰做女主角?」

  小丁扔掉蘋果心,「當然是你。」

  「昨日我做個惡夢,我已經不紅了。」我說。

  「女孩子都有這種恐懼。」

  「像我們這種人,不紅等於死亡!所以要掙扎求生。」

  「別說得太緊張。」

  「是真的。」我黯然。

  「那麼嫁人,你們女孩子還有最後出路。」

  「嫁給誰?」

  「剛才的陳先生。」

  「他?」

  「為什麼不?有事業基礎,有良好風度,又喜歡你。」

  「愛情的火花呢?」我蒼白的問:「風中擁吻、雨中散步?」

  「只在戲中出現,你可以在戲中過癮,最兩全其美。」小丁笑。

  「你是藝術家,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傖俗的話來?」

  「咱們也得吃飯。」小丁說。

  我說:「我不會那樣做。」

  「還在等外國的男朋友回來?」小丁揶揄。

  誰都知道我在外國沒有男朋友,不過是用來作擋箭牌。事實上我沒有男朋友。

  我說:「總會遇到的。」

  小丁問:「遇到什麼?二世祖?同行?拆白黨?」

  我無話可說。

  小丁說:「你想一想吧。」

  我笑一笑,他叫我想,我叫陳先生想。

  三天后,莉莉興奮的同我說:「好消息好消息!謝謝你,小秦!我一定會好好的報答你!」

  「什麼事?」我如丈八金剛。

  「陳請我一起赴紐約。」

  我一呆,立刻說:「太好了。」

  「後天出發,屆時戲拍完了。」莉莉直叫直跳。

  原來他仍然是那種人。我歎口氣,多說無益,是我成就他們的。

  過半晌我說:「恭喜你,要好好把握機會。」

  「我懂得。」她握緊我的手搖來搖去。

  當我說莉莉是個可愛的人的時候,我並沒有昧良心。

  小丁轉頭過來輕輕同我說:「你在等什麼?」

  我也輕輕說:「等下一部戲做女主角。」

  我在身上加一件毛衣。天漸漸涼了。

  花都仍是花都,我沒有豔遇。

  「來,」我說:「讓我們商量一下明天那場戲。」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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