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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笑。我保證他沒有看過我的影片,照片應當時常翻到,但專程跑去看一部華語片,不是他這種生意人的本色。

  他開紡織廠,做成衣。

  在席間答應送樣本給我們。

  我沒有說太多的話。

  小丁說,「這部片子的女主角與導演都是出名的啞巴。」他自己先笑了。

  下了妝,我老是一條磨白了的牛仔褲與白了恤。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在銀幕前老扮成一隻孔雀似,下臺後就不想再在自己身上添顏色。

  像我這樣的女明星居然也有人請吃飯,不可思議。

  飯後我們散步回家。

  那位陳先生陪我們走路。

  他遞給我一隻扁長盒子,「送你。」

  我打開一看,正是我上午看過的鑽表,值好幾萬法郎。

  我笑著還給他,「我不可以接受。」

  他並不在乎,「我可以猜得到。」聳聳肩,「你不象那種人,而且你自己收入驚人。」

  他很可愛。

  「那為什麼你還送?」我笑問。

  「表示我的心意。」

  我說:「什麼心意?」

  「很少看見像你那樣清秀的女明星。」

  「女明星也不是個個來不及跳到富商床上去的。」

  「外頭傳說很多。」

  「錢誰不愛?」我說:「人各有志,無可厚非。我自己運氣比較好,片酬拿得多,一向沒有引誘。外頭也都知道我有男朋友。」

  「那個幸運兒是誰?」

  「他在美國念書。」

  「情比金堅?」

  我坐在小噴泉的石欄邊,忽然對陌生人傾吐起心事來,「聚少離多,也很難預料。」

  他說:「生活上總有煩惱,像你公主似的人物,也有苦衷。」

  我啼笑皆非,「公主,你沒見過我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在大雨底下工作呢,九死一生。」

  他溫和地笑。

  不知恁地,同他說話很放心。

  這些年來,做人不得不小心翼翼,人有個名氣,處處惹人注目,近年來報刊雜誌越出越多,隨便說句話,都被記者記錄在案,經過轉述,語氣言詞難免有所偏差,引起誤會很多,我又不高興解釋,所以不如沉默如金。

  我真的做得到。

  日子久了,一切謠言不攻自破,而我也成了啞巴明星。

  「累不累?」他關切的問。

  「慣了,還好。」

  「當初怎麼進的電影圈?」

  「中學畢業,做什麼好?又不是念大學的材料,便投考訓練班,並沒有什麼傳奇感。」

  「怎麼走紅?」

  「噯,說起來也是血淚史,開頭專演配角,後來一步步上去,很多人以為我平步青雲,其實不是那麼回事。」

  「現在好了。」

  「還有很多事不足為外人道,不是說可以到此為止的,凡事不進則退,又要求突破,又要謀新發展,非常痛苦,壓力不足為外人道。」

  「有沒有想過嫁人?」

  「我想到三十歲才嫁。」

  「這倒是一個奇怪的說法。」他微笑。

  我們走到咖啡檔去喝杯東西。

  我坦白,「他們說一段婚姻的平均壽命是十年,如果晚婚,可以從一而終。」

  他笑。

  「你呢?」

  「我太太過身了。」

  「對不起。」

  「沒關係,我已是個半老頭子,寂寞也慣了。」

  「有孩子嗎?」我很關心。

  「女兒跟你差不多大。」

  「結婚沒有?」

  「沒有,也不念書,周遊列國,拚命的玩。」

  我笑。

  「深夜了,」我說:「明天是早班。」

  「今夜多謝你賞光。」

  「不用客氣。」我說。

  第二天他派人送了大籃大籃的水果來。

  他對我的關懷,是不是父親對女兒?抑或還有其他意思?如果只為在旅途上添些色彩,他應該對我們的女配角陸莉莉下功夫。

  莉莉不止問我一次了:「那是誰?出手好開闊。」

  她說過不怕男人窮,只怕男人不豪爽,因為她不跟他們有長遠打算,只要他們肯即時傾囊,不那麼有錢也不要緊。

  我說是。

  「是你男朋友?」

  「不是,陌生人。」

  「對你很有意思。」

  「我也知道。」

  「你打算拒絕他?」

  我點點頭。

  「你這個人!」莉莉輕輕說:「你這種作風,將來要後悔的:不登臺、不要男朋友。別以為你收入好,開銷也大,一年收入一百萬也沒用,十二月分攤下來,又剩多少?你又穿得考究住得考究,別人覺得你風光,我看你還不如我,像樣的項鍊都沒有一條,鑽石小得像碎米珠。」

  我不由得握緊莉莉的手,她真是知心,雖然我與她作風不同,難得兩個人都坦誠相見。

  「況且稅那麼重,你兩個弟弟都在美國念大學,不是三兩年可以脫身的,我知道你有兩棟公寓背身上要付款,七除八扣,沒有剩餘。」

  我長長籲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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