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五月與十二月 | 上頁 下頁 |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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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記 藍碧莉是我的同事,坐在我對面桌子。 一年前她到我們公司來上班,我只覺眼睛一亮。她長得相當高,雖然不是眉目如畫,卻有一股瀟灑的味道,說話有勁道,一句是一句,像那種現代香水廣告中的女性:一個爽朗的笑容,長髮飛揚,大步踏走。 她正是我心目中的女郎,不過那時候,她有男朋友。 我相信公平競爭,只要我未婚,就有資格追求,不只一次,我約她去看戲、吃茶、提出護送她回家。 她禮貌地一一婉拒。 一個忠心的女郎。 我並不生氣,仍然與她維持朋友的關係。 我們都喜歡她,她健談,不造作,辦事有能力。 今年年初,假期一過,籃碧莉回來上班時心情就不好,用手撐著頭,半日不說一句話。 我問她:「怎麼啦?」 「很累。」她笑笑說。 「才渡完假,不是說上夏威夷去了?還說累?別寵壞自己。」我笑。 「今天在什麼地方吃飯?」她問我。 「今天?薪水花得一清二白的,吃飯盒了。」我一怔,「怎麼?今天你沒地方吃飯?」 「沒有。」 「男朋友呢?」我衝口而出。 「分開了。」 「分開?」我反問:「怎麼會?過年前還好好的。」 「凡事不要太勉強。」她苦澀的笑一笑,「我已盡了力,人家不喜歡,我也沒法子。」 「就這樣?」 「是啊,就這樣,沒認識他之前,活了廿多年,跟他分手之後,還得活廿多年,沒奈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目前你心情不好,自然這麼想,」我說:「事情總會過去的。」 藍碧莉說:「可是為什麼輕易放過一段情呢?我們都變得老皮老肉,不再重視感情,戀愛到底不比看電影,我為自己悲傷,我們都變得太堅強太瀟灑,錯過了許多美麗的事物。」 「吃什麼飯?」我笑問:「牢騷發完沒有?」 「牛肉飯。」她用手撐住下巴。 我說:「不是我乘虛而入,我記得你喜歡讀亞嘉泰姬斯蒂的小說——我們去看一套偵探片吧。」 「不,」她更正我,「我只是喜歡在乘火車時候看亞嘉泰姬斯蒂的小說,你認錯了,這其中分別很大。」 「看電影?」我問。 「也好。」 乘虛而入也不是容易的事,通常來說,女人們仍然非常癡情,明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可是她們執著地迷戀過去的情人,即使他有千百樣不好,仍然比新的朋友健全。 時間培養感情,一個人與另外一個人有了歷史,千絲萬縷的瑣事串連在一起,摔不掉。 我小心的侍候心不在焉的碧莉,覺得很委曲。 不,我不知道她的茶裡要放幾顆糖,我不曉得她愛吃路邊的糖炒栗子,因為她沒有給我時間,她對我不公平,希望我一上臺就接替她上一任男友,填補她的空虛,我做不到,她就覺得厭悶。 我歎口氣,忍耐兼無限的愛心,如果我不是特別喜歡她,我就會等她自動療傷,痊癒後才找她。 但是到那時候,我可能有好幾個勁敵,失掉這樣的機會也許我會後悔一輩子。 送她回家的時候,我問:「我有否做錯什麼?你看上去不大愉快。」 「沒有,你很好,謝謝你。」她伸手跟我握一下。 我忽然覺得一切還是值得的,我決定再約她第二次。 可喜的是,碧莉在失戀之後,仍然打扮得整整齊齊,髮式時髦,衣著入時。 她並沒有放棄。 女人最大的缺點是不自愛,隨時為芝麻綠豆的事放棄——失戀、懷了孩子、離婚,甚至是婚姻太幸福,都是她們變得蓬頭垢面的藉口,可怕! 不過碧莉顯然還注重儀容。 星期三,我買了票子,約碧莉聽音樂,她說:「星期三是我做頭髮的日子。」 我原本想叫她遲一日洗頭,但想一想,隨即說:「那麼改天吧。」 「但你買了票子,」她抱怨,「買票子之前也不通知我一聲,你們男人就是這樣,自說自話。」 我只是笑,心裡滿不是滋味,她不但不遷就我,反而搶白我一場。 我把票子撕掉。 到週末,我明明無處可去,卻憋著不提出要求。 星期五下午,碧莉自動問我,「我補了票子,聽那場音樂會,你去不去?」 「我要洗頭。」我說。 她哈哈笑,「真小器」她遞給我一張紙。 我一看之下,是那兩張撕破的入場券,被她用透明膠紙黏在一起,整整齊齊的貼在紙上。 我笑。 「去吧,好不好?」她又問。 我能說不好嗎? 我愛慕的人低聲下氣,笑臉盈盈的懇求我,我能說不好嗎,赴湯蹈火也得說是,何況是去看戲? 我覺得談戀愛苦多於樂,又一次被證實了。 我簡直是一具木偶嘛,藍碧莉叫我笑,我就笑,她叫我苦惱,我就提不起勁來。 可歎的是明知如此,我仍然把脖子送到她面前任她宰割,視作一種榮幸,這能怪誰? 啊,碧莉。 碧莉與我走得更近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待我太好,像兄弟姐妹似的,無話不說。 我們常常搶著付賬,為此我不大高興,她卻說:「大家同事,同工同酬,兩人都是單身,你的收入多少難道我不知道?我們的開銷是一樣的,我不想占你便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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