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吻所有女孩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同事開始尊稱他做文哥,本來不服他年輕資淺,可是感激裁員時他著實替他們擋一招。

  「大文哥你做代表去喝香檳吧,我們回家與妻女同樂,哈哈哈哈。」

  大文打算去看看即走。

  到了頂樓,只見人頭湧湧,樂聲悠然,女同事脫下外套,露出香肩,喝了兩杯,笑聲響亮,充滿歡樂。

  有人遞紙杯給大文,大文一聞,飲料有一股酸溜的酒精味,大抵這就是所謂香檳了。

  他走到大窗前去看風景,海港雖然愈修愈窄,但毫無疑問仍是世上最美麗的港口。不用比較,因陳大文在此地長大。

  那天有霧,可是對岸過節的彩燈隱約透光,神秘閃爍。他看了一會,悄悄轉身離去。

  經地秘書室,聽見「嘭」一聲,一張椅子倒地。

  大文那多事的脾氣又來了,他走近去看個究竟。

  驚見一個女子躺在地上濫醉如泥,一個不比她清醒許多的男人正撩起她的裙子。

  大文忍不住,衝口而出大喝一聲:「你想做什麼?」

  那男子糊塗醉眼看到有人,立刻站起,跌跌撞撞朝升降機大步逃逸。

  那女子聲吟一下,忽然嘔吐。

  大文連忙扶起她,怕她嗆死,她吐了許久,像是要把腹中蛇蟲鼠蟻牛鬼蛇神一股腦兒嘔出。

  大文幫她略為清潔,那股刺鼻的酸臭,叫人皺眉。

  他找來一件外套,搭在女子肩上,喂她喝熱茶。

  女子睜開充滿紅絲雙眼,「你是誰?」

  大文問非所答,「女子切忌喝醉,危險,我替你叫車,送你回家。」

  她仍未完全清醒,模糊不清地說:「你是誰,對女人那麼好。」

  這時,有人出來看見叫起來,「朱致。你在這裡,吐了一天一地,大文,謝謝你。」

  「我們送她回去好了,對不起,大文,你襯衫髒了。」

  大文一言不發,點頭微笑。

  他返到地庫,鎖上郵遞室回家。

  走出大門,回頭看,英龍招牌早已摘下,換上中申兩字,設計別致,中與申,都像一串銅錢,真貼切,這城市,每個人每天都在錢眼裡鑽進鑽出。

  進了家門,他脫下衣服做清潔工作,大節當前倍思親。

  從前,大武會儘量自醫院趕回與他吃頓飯,大武擅做義大利菜,因為「蕃茄與橄欖油最有益」,一盤菠菜肉醬意粉做得出神入化,配一瓶透著覆盆子香氣的仙芬黛紅酒,其味無窮。

  不過,大文也習慣了一個人。

  對面人家開舞會,樂聲透牆而來,蓬蓬蓬,傢俱都為之震動,這些人的

  大文打開電視看國家地理台的新節目《走進非洲》。人類學及考古學家都拿出證據說,全地球各族裔只得一個祖先,來自非洲。

  大文一邊喝著酒一邊笑,「你們,你們才來自非洲,我是炎黃子孫。」

  這時,門鈴響起,大文披上毛衣去開門。

  只見門外站著王子晴,她英姿颯颯,穿著深藍色軍裝,像大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大文柔了柔雙眼,驚喜交集,咧開嘴笑,「子晴,好嗎。」

  子晴見他反應雀躍,倒也高興。

  他迎她入內,「好久不見,喝些什麼?要簡單的話,還是喝杯咖啡。」

  子晴坐下,「大文,」她感喟:「你永遠都那麼體貼,誰做你的女伴都會幸福。」

  大文失笑,「我無名無利,無權無勢,有什麼好?」

  子晴捧住咖啡杯,「唉,大文,錢總賺得到,你擔心什麼,理想伴侶才難求呢。」

  「你們要求太高:樣子要長得好,身段不能比你矮,學歷要拿得出來,最好已經有房產,並且要無條件愛你一輩子。」

  子晴大奇,「咦,你學壞了,你調侃我。」

  大文把今午醉酒女子的事故告訴子晴。

  「朱致,是她?」子晴詫異,「她平日十分冷傲,今天怎麼了。」

  大文無言。過片刻說:「子晴,你無論如何不要喝醉。」

  「我是當差的人,怎可醉酒,你放心。」

  大文微笑,「對了,你正式官銜叫什麼?」

  「叫我王督察好了。」

  「這次你立大功。」

  子晴問:「你看中申的虛假宣傳活動,似乎比英龍更甚。」

  「我不會講老闆是非。」

  「大文,你這個人,真是稀有,竟然仍然維持三大原則。」

  大文笑說:「因為在郵遞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帝利無關。」

  「離開英龍之後,特別想念陳大文,一切有人的地方,都有鬥爭,到處烏鴉一般黑:爾虞我詐,假面迎人,暗箭傷人,真沒意思。」

  大文點頭。

  「我並非應付不了,有時連勝數招,贏了比輸的感覺更慘:我怎會如此惡毒深沉,我怎會變成這樣,以後,我還認得自己嗎?」

  大文既好氣又好笑,「子晴,你道行還差遠呢,況且,一個人總得保護自己,別太自責了。」

  子晴本來雙手掩著臉,這才放下來。

  「只有你,大文,只有你維持純真。」

  「那是因為家兄把這幢公寓及若干現款留了給我。」

  「大文,你倒也是明白人。」

  大文問:「肚子餓嗎,我做碗面給你吃。」

  子晴忽然淚盈於睫。

  「子晴,」大文問:「佳節你沒有地方要去,抑或走三檔分身不暇?」

  「大文,我同你明說了吧,我願擁有你這樣伴侶。」

  大文握住她的手,「子晴,我怎能高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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