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我情願跳舞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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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丹正在吸塵,聞言關掉機器。 她取過軟布抹塵,窗外園子裡日升正在幫忙倒垃圾,她輕輕坐下來。 「誰?」她低聲問。 「在大同認識的一個朋友。」 張丹狐疑,「你在大同一共只逗留兩個月,那人是誰,我卻沒有印象,讓我想一想,那裡有一對年輕夫婦,他們不是本地人,還有誰?」 「一個叫田雨的人。」 「你們一直保持聯絡?」 可恩搖搖頭,「石氏夫婦已經調走,此刻聽說在長安,通訊不便,我至今不知田雨下落,也許他留在大同。」 「這是個怎麼樣的人?」 張丹面色凝重,可恩仿佛是她的責任,她有衣物看顧她,只怕可恩自火坑出來,又跳進油鍋。 她搜索記憶,就是想不起有田雨這個人。 忽然之間,思維似油絲般鑽出,張丹衝口而出:「那個長得像鍾馗的年輕人。」 「咦,都說他像鍾馗,你們見過鍾馗?」 「不,是形容他外型威猛。」 「他心細如塵。」 「可恩,日出日落,忽明忽滅,人來人往,世事變遷,一站一站,像乘車一般,不停有人上車下車,到什麼地方去找先前的乘客?」 可恩發呆。 「他曾經坐在你身邊,你們曾經談得十分愉快,可是,你到了站下車,他在列車裡轟轟開出,你得去轉搭另一輛車或是另一艘船,他還留在你的記憶中,很好,那已經足夠。」 「張丹,我們是現代人,通訊方便。」 「不是找不找得到的問題,而是有無必要去找這個人,我也懷念小學同學楊儀與羅瑩,閒時想想兒時趣事,十分神往,尋人,大可不必。」 可恩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這各西方都會的時髦女,立地生根,錯不了,那些短暫會晤,叫邂逅,過去了算數。」 「叫什麼?」 「邂逅,即偶遇,不經意未有計劃的碰面。」 可恩還想說什麼,忽然看到窗外的日升手舞足蹈,揮手叫她們出去。 定睛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鵝毛般雪花緩緩自天空飄下,日升奔著伸手去接,一邊叫張丹及可恩。 張丹立刻開門去與男友會合,兩人在園子裡追逐,接著,鄰家幼童也跑出來看新雪,張丹著他們伸出舌尖黏雪。 大同也下雪了吧。 可恩沒有跟他們瘋,她靜靜坐下來。 就這樣,呆在沙發上好久,直到張丹喘氣紅臉回來。 「喲,還有家務要做。」 可恩跳起來吸塵,張丹去開洗碗機。 日升開著四驅車過來,「出去吃火鍋。」 張丹說:「我買了作料,我們在家吃。」 「你看可恩一副納悶樣,我們出去兜兜風。」 她倆穿上大衣。 這時地上已有薄薄一層積雪,車子駛過,留下輪胎印子。 張丹輕輕說:「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日升笑,「這兩句又出自何經何典?」 張丹答:「我慢慢說給你聽。」 可恩往窗外看,大同下雪沒有? 應該,緯度差不多的地方氣候也相仿,內陸只有更冷,孩子們面孔凍得紅紅,穿著臃腫的棉襖,可愛如年畫裡幼兒造型。 他們有想念李老師嗎。 還記得李老師用英文教的三小豬寓言嗎。 「——可恩,到了。」 「可恩,在想什麼?」 他們一起吃意大利菜,可恩吃了很多。 半夜,胃氣脹,不舒服,起來找藥,書房有光,她走近。 聽見兩把聲音輕輕說話。 「出門一裡,不如家裡。」 「回到家,感覺不同。」 「往日只覺困家裡又悶又呆,今日才知家好。」 兩個人嘻笑。 可恩淚盈於睫,做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竟然聽見母親與穗姨的聲音。 §第七章 既然是做夢也不妨,好歹得走過去與媽媽說幾句話。 可恩推開書房門。 書房裡的人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正是關錦嬋與朱穗英這一對好排擋。 可恩微笑走近,「媽媽,穗姨。」 「咦,是可恩,把你吵醒了?」 她們伸手拉她。 可恩把頭埋在母親手裡,這夢境何其真實,她流下淚來。 只聽得穗姨說:「可恩變得又黑又實。」 「不,有幹又瘦才真。」 「可是肩膀寬了。」 「為什麼不說話?」 可恩看見母親頭髮沒染好,露出絲絲雪白發腳,她何嘗不是曬黑了,雙頰許多雀斑,笑起來眼角全是皺紋。但是,卻少了昔日愁容。 可恩忽然想起那首歌:當你遇到逆境,你可以坐困愁城,但是我情願你跳舞。母親氣色這樣好,當然是跳了舞回來。 即使是做夢,也代她高興。 可是,這個夢好似比往日的夢略長略真。 「過來坐下,」穗姨說:「聽日升說,你都改過來了,現在足不出戶,同往日南轅北轍,又懂得收拾屋子……為何沉默?」門響,日升進來,捧著買回來的宵夜,「我胡亂挑了粥粉飯面,」看到可恩,「可恩,她們回來了。」可恩這才發覺不是做夢,她強做鎮定,握住母親的手,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竟然客套地問:「玩得高興嗎?」關錦嬋也雙眼潤濕,「很開心很輕鬆,歐洲美不勝收,但是無論如何,家裡最好。」日升把食物轉了碗取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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