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我情願跳舞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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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問:「你為何總是出口傷人?」 「因為我憤怒,因為有人告訴我,我的丈夫同這個李可恩出雙入對。」 「你別誣衊他人。」 「你這樣保護她,這件事是真的?」 「楊威,你到底想怎樣?」 女子叫楊威,竟有如此神氣的姓名。 她放軟聲音:「跟我回紐約,我供你升讀碩士,我倆大可從頭開始。」 田雨搔頭,「我的生命,我不會受任何人擺佈。」 「我已是你妻子。」 「我已委託律師代辦離婚手續,你走吧,別再蚤擾我的同事及我的學生。」 「田雨——」 「我承認錯誤,過去我作出愚蠢的選擇,我為獲得護照進行假結婚,更不該接受你的貸款,可以承擔的我已全部負責,我不願再見到你。」 那叫楊威的女子沉默了。 對男女關係沒有親身瞭解的人總有點天真:一度那樣親密的兩個人,一變臉怎會成為陌路? 他們怎樣都不會瞭解,必需要經過才能有所體會吧。 田雨這時說:「楊威,你所認識的田雨,一早已經死了。」 他聲音裡充滿辛酸、苦澀、無奈、唏噓,是真切的不想再提起往事。 「放開手吧,楊威,你有你的錦繡前程,別再浪費時間。」 那楊威沉默。 隔了許久,可恩只聽見小鳥啾啾聲,黃狗在遠處吠叫,接著,是汽車引擎聲。 楊威揚了威走了。 田雨的過去追了上來,他想再世為人,有人不允許他那樣做:你想活下來?你涎著臉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可以! 楊威在田雨同事面前,把他整個底掀出來,從頭批判。 楊威的意思是:我活著,你別想活,我不活了,你更不用想活。 這樣深切的怒很叫人害怕,他躲到地球另一邊的遙遠鄉鎮,也避不過她,她把他近況打探得一清二楚,找上門來。 可恩靜靜把講義逐份打釘。 陳航走進來。 「喝碗豆漿。」 可恩點點頭。 陳航坐下來,「真想不到。」 很明顯,她也什麼都聽見了。 幸虧是星期天,否則,所有的小學生都會被逼旁聽。 「那種女人真叫人害怕。」 可恩不出聲。 「可恩,我真長得像南瓜?」 可恩不得不開口:「你很好很舒服很可愛。」 「謝謝你,可恩,你也不是又瘦又小。」 可恩卻不介意,她捧起講義。 「可恩——」 可恩說:「還有十天就各奔東西,分道揚鑣,陳航,記得把通訊號碼給我。」 陳航點點頭。 「我想去歇一會兒。」 可恩回到房間,往床上一躺,宛如隔世,不禁唉呀一聲。 這個時候若果張丹或炯叔前來要把她帶走,她一定搶上車,關上門,立刻離開,行李全部丟下。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有路走的時候不想走,想走的時候已無路可走。 她一聲不響假寢。 半明半滅間仿佛聽見石農夫婦在說她。 「可憐的李可恩……」 「十多歲的人經過那許多。」 「田雨騙她。」 「田雨只是不想提到過去。」 「不提即刻意隱瞞,像填寫求職申請表:你可有犯罪記錄一項,有即有,無即無,一定要答。」 「他們才認識兩個星期。」 「李可恩運氣稍差。」 「那樣年輕——我不會替她擔心。」 「少年的創傷一世難忘。」 「沒有那樣嚴重吧。」 可恩坐起來,耳畔的聲音消失。 這時,廚子探頭進來,「可要跟著我去買菜?」 可恩連忙點頭。 廚子有一輛三輪車,可恩坐在後座,跟著到市集去,滿載而歸,跟著,她在廚房幫著做餃子。 那一天她都沒再見到田雨。 吃飯的時候他也沒有出來。 石農說:「可恩,去叫他。」 可恩假裝沒聽見。 「可恩,去安慰他兩句。」 可恩輕輕答:「我不懂得做這種功夫。」 陳航看了丈夫一眼。 她好心把飯菜盛在一隻大碗裡,拿去給田雨。 回來說:「田雨不在宿舍,他去了何處?」 石農問:「可有留下字條?」 「我四處看過,沒有留言。」 「也許出去採購一些物資。」 石農只管吃飯。 陳航笑說:「你看他埋頭苦吃的樣子可像農民,城市人都努力節食,可是他對吃的態度卻仍然這樣嚴肅。」 石農笑,「民以食為天,吃飽才有力氣做事。」 可恩聽見他們小夫妻閒話家常,十分親昵,有點羡慕。 結婚有結婚好處:兩個人名正言順在一起,不必猜忌,沒有懷疑,再也不用花時間精力談情說愛,刻意討好,可以瑣碎絮絮說些不相干閒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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