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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邱晴完全不知道他清楚的是什麼,卻十分代他欣喜。

  「邱晴,醒醒當心著涼。」

  邱晴睜開雙眼,那種欣喜的感覺仍在。

  朱外婆說:「我今日去求籤。」

  「問什麼?」

  「替你問前途。」

  「真的,說什麼?」

  「太公八十遇文王。」

  邱晴笑出來,「唉呀,要等到八十歲,不算是好簽。」

  「你沒有耐心等?」

  「不,不,」邱晴順她意思,「只要有事成的一日,等等不妨。」

  「你看,這幾年城寨變得多厲害,我已休業多時,她們現在都到內地去做手術。」

  「外婆,麥裕傑傳我,我明天要去一趟。」

  「聽說他現在都改了做正行生意,開著間夜總會。」

  邱晴輕輕冷笑,「對,不走東南亞,改走歐美。」

  他坐在宇宙夜總會的經理室內。

  已經喝下不少,仍繼續喝,看見邱晴進來,他照外國人規矩,站起來迎她。

  邱晴在他對面坐下。

  房間內很暗,邱晴的視線一時未能習慣,她看不清楚他。

  他點燃一支煙,輕輕說:「你姐姐去世已經周年。」嘴邊一粒紅星仿佛顫抖兩下。

  邱晴嘆息。

  「我時常看見她。」

  邱晴一怔。

  「夜總會音樂一起舞池裡統統是她,大眼睛,紅嘴唇,看著我笑。」他聲音有點沙啞。

  邱晴黯然神傷。

  「你要不要看一看?來,我同你出去。」

  邱晴只得跟在他身後,麥裕傑的腳步並沒有踉蹌,他把邱晴帶到舞池邊。

  邱晴開頭以為麥裕傑醉人醉語,及看到眾舞女隨著音樂翩翩起舞,才呆住了。

  在薔薇色燈光下,她們的確都長得似一個樣子,黑色眼影,鮮紅嘴唇,蓬鬆的頭髮,華麗俗豔的服式。

  「看到沒有,」麥裕傑輕輕問,「都是你姐姐。」

  都是別人的女兒,都是別人的姐妹。

  「長得像不像?」

  邱晴忽然落下淚來,她推開麥裕傑,走到舞池中,拉住一位小姐的臂膀,懇求說:「回家去,快走。」

  那小姐摔開她,訝異地看著她。

  邱晴又去拉另外一個,「回家吧,」她哀求,「再不回家就來不及了。」

  舞客舞女都笑起來。

  麥裕傑過來拉開邱晴,看到她淚流滿面。

  這還是她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麥裕傑讓邱晴伏在他胸前,一如往日,恩仇全泯。

  過兩日,在他的辦公室裡,邱晴看到報紙頭條:廉警衝突,局部特赦令頒佈,廉署執行處八十三項調查需要終止。

  她輕輕放下報紙,「這是否意味藍應標可以回來與家人團聚?」

  「至少有些人可以稍微鬆口氣。」

  「你呢?」

  「與我何關?我是一名正當的小生意人。」麥裕傑語氣詫異。

  邱晴點點頭,揶揄說:「我可以肯定你所說屬實。」

  「你那兩位高貴的朋友暫時恐怕不能趾高氣揚了。」

  邱晴淡淡笑,「我與他們並非深交。」

  「有一度你並不那樣想。」

  「人會長大。」

  「你仍堅持住在那斗室裡?」

  「我們現在過得不錯,共裝設了二百多盞街燈,垃圾堆積也大有改善,渠道路面都有維修,路牌也裝設起來。」

  「你語氣似福利會職員。」

  「那也是你的故居,記得嗎?」

  §6

  邱晴記得很清楚,那年冬季以後,馬世雄不再出現。

  他的師弟曾易生即將離開本市。

  小曾向邱晴辭行,他十分頹喪,打敗仗似對老鄰居一直訴苦,開始相信命運:若不是為著一個移情別戀的女子,他早已移民,根本不會到那個機關去工作,以致今日事業感情兩不如意。

  他終於決定動身到父母身邊,他帶些怏意地告訴邱晴:他前任女友生活亦不好過。

  邱晴默默聆聽苦水,到了鐘數,伸出手來與他相握,祝他順風。

  曾易生遲疑地問:「邱晴,我倆……」

  邱晴堅決緩慢地搖頭,務求使他清晰得到訊息。

  小小挫折,微不足道,小曾一下子便可克服,此時此刻,對往日友誼稍作留戀,不表示困難過去,他仍然會記得小友。

  邱晴溫和地說:「有空通信。」

  不消三個月他便會恢復過來,並且渾忘他的出生地。

  邱晴一直在等貢心偉的消息。

  他沒有音訊。

  麥裕傑訕笑,「他不會同你聯絡的。」

  「不要低估他。」

  「他與我們不是同一類人。」

  邱晴放下賬簿,「我們?我是我,你是你,怎麼也不能拉在一塊兒。」

  「是嗎,那你捧著敝公司的賬簿幹什麼?」

  「這是純義務服務。」

  「已經足夠嚇跑他。」

  「麥裕傑,你知道嗎?你下意識希望我身邊一個親友都沒有。」

  「你太多心了。」

  邱晴笑一笑。

  「我聽說你在學校裡有朋友。」

  「沒有重要的人。」

  「有的話,你會告訴我嗎?」

  「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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