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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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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晴扔下話筒,飛步奔回家門。 藍應標已經走了,有人守在電話機旁專門等線索送上門去,邱晴捏一把冷汗,倒在床上,猶自顫抖。 藥再次用盡那一天,早報上大字標題這樣寫:總督特派廉政專員公署今日成立,公署條例正式生效。 邱晴合上報紙。 自學校返來,朱外婆靜靜地對她說:「你母親有話同你講。」 邱晴的書包跌到地上,她太清楚這老人,越有事她越鎮靜,大勢已去,急也來不及了。 邱晴到房間裡去。 那板房裡長年累月躺著一個病人,空氣又不流通,漸漸生出一股腐爛的氣味。 「媽媽。」邱晴蹲到她身邊。 她難得的清醒,看到女兒微笑起來,「那是一個晴天,我生你的時候是一個晴天。」 「我知道。」 「你們朱外婆,她會告訴你。」 邱晴握住母親的手。 「我當日生下你同你哥哥。」 邱晴一震,看著朱外婆,這一定是夢囈。 老人不出聲。 「我有兄弟?」邱晴追問。 她母親答:「孿生……」 「他在何處?」 「交給人收養。」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不同我說,我有權知道。」 她母親汗出如漿,「痛……」 邱晴站起,拉開抽屜,又推攏,「我出去想辦法。」 她走到往日熟悉的攤檔,門戶緊鎖,不得要領,只得摸到龍津道去,認清門戶有神位的鋪位,大力敲門。 半晌有人來開門,冷冷問穿著校服的少女:「你找誰?」 邱晴推開那男工,發覺鋪位裡是一間小小織布廠,機器聲整整齊齊哢嚓哢嚓不住地響,棉絮飛舞,這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邱晴握緊拳頭,「我要見你們老闆。」 「老闆不在。」 「胡說,我上星期才同他買過東西。」 「你弄錯了,小姑娘,我們老闆到新加坡去已經有一段日子。」 他向邱晴逼近一步。 邱晴退到角落,攤開手掌,「我有錢。」 那男工猶疑一刻,裂開嘴唇,「你跟我來。」 邱晴急出一身汗,在這時刻同他討價還價太過不智,跟他進小房間更加不妙。 她的精神繃得不能再緊,忽然之間,有一隻手搭過來放在她肩膀上,邱晴整個人彈起。 她看清楚了他,「傑哥!」 在這種要緊關頭看見救星,邱晴閉上雙眼抓緊他的手。 麥裕傑把她撥到身後。 他賠笑道:「張老三,對不起,我妹妹不該跑到這裡來打擾你。」 那張老三退後,驚疑地說:「阿傑,你搞什麼鬼?」 「你多多包涵,我這就帶她走,改天我再向你解釋。」 張老三猶疑一刻,揮揮手,讓出一條路,「快走。」 麥裕傑拖著邱晴的手一起在後門離去。 一看到天空他便責備她:「你有事為什麼不與我商量?」 邱晴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湧出來,雙腿放軟,靠在牆上。 「你在這裡住了十多年連規矩都不懂,我要不是湊巧看見你走進這間廠,你還想全身出來?」 邱晴哀鳴,「我母親不行了。」 麥裕傑一怔,「我馬上與你上去看她。」 「她需要——」 「我知道,我有辦法。」 推開家門,邱晴知道已經來遲了。 朱外婆很平靜地對她說:「你母親受夠了,她走了。」 邱晴跌坐在椅子上,看著麥裕傑。 麥裕傑把手放在邱晴肩膀上,「邱雨接到一個臨記角色,在澳門拍外景,我立即找她回來。」 儘管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這一天會來臨,人人都有心理準備,到它真正來臨,感覺又完全不一樣。 邱晴問朱外婆:「她沒有吃太大的苦吧?」 「你快進去見她最後一面。」 那並不是好看的景象。 麥裕傑說:「今夜我替你找個地方住。」 邱晴答:「我並不害怕,我可以留在這裡。」 她用手掩住面孔,眼淚自指縫間不住流出。 麥裕傑說:「我去處理後事。」 他走了以後,邱晴覺得室內昏暗,去開燈,發覺燈已亮,不知怎地,忽然之間她無法忍受,翻箱倒櫃,找出一枚一百瓦燈泡,立時三刻站在凳子上換起來。 她把燈關掉,熄滅的燈泡仍然熾熱,燙得她一縮手,已經炙起了泡,邱晴不顧三七二十一,把新燈泡旋上,開亮,但因為電壓不足,始終不能大放光明。 朱外婆默默看著她一輪發洩,悶聲不響,點著一支煙,像往日般舒泰地吸起來,活到她那樣,情緒已不受任何因素影響。 邱晴多想學她,但是連臉頰都顫抖不已,她要用手按住兩腮。 這時忽然聽得朱外婆輕輕地說「你與你兄弟出生那日確是一個晴天。」 邱晴疲乏地問:「他現在何處?」 「你母親囑你去找他。」 「領養他的人,姓什麼?」 「姓貢,叫貢健康,因為這特別的姓氏,多年來都沒有遺忘。」 「私自轉讓人口,在本市是不合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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