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我倆不是朋友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棗泥老氣橫秋說:「談判進展如何?」

  瑪瑙說:「他還生氣,他不肯原諒。」

  午牛平靜答:「不,我不是小器,我另有對象。」

  連棗泥都睜大眼睛,對象?

  瑪瑙哭泣,「這是什麼話,我倆一直相愛——」

  棗泥頓足:「瑪瑙,你太心急了。」

  一時間棗泥也不知道她站在誰的一邊。

  年輕人真魯莽衝動,永遠選擇錯誤。

  午牛幾乎奪門而逃。

  走到街上,他問自己:同她說清楚了嗎?

  再清楚沒有。

  他另外有對象?

  真確,他此刻最重要目標是工作。

  回到家,午牛累得像與三個大漢打過一場架。

  他默不作聲,到廚房取啤酒。

  忽然看到一碗燉蛋,心中既高興又淒酸,總算有人照顧他的需要。

  他吃了一口,發覺是蜜甜的冰糖燉蛋,更加窩心。

  他叫她:「紅寶,紅寶。」

  驀然想起,紅寶正上班。

  他淋浴休息,調校鬧鐘,他準備接紅寶下班。

  他在百貨公司門口等,工作人員陸續散出,他看到紅寶被兩個男同事一左一右夾著走近。

  那兩個男生不約而同盯著紅寶豐胸。

  午牛沒好氣,他身為男人,也不明男性為何對女子胸脯那麼感興趣,想必是因為男人缺乏這一部位之故,因而好奇,此外,即使幼時吃瓶裝奶,也曾溫馨依偎母懷,那種軟糯安全美好感覺,深種腦海,永志不忘。

  午牛走近。

  紅寶十分歡喜,靠近大牛。

  這個女孩近日妝扮全變:短髮、素臉、球鞋、寬鬆衣服,連手電上累贅鈴鐺掛飾都摘除。

  他們登上小貨車。

  「那兩個男生是誰?」

  「公司共有百多名男同事。」

  午牛微笑。

  「大牛,請把車左轉,我帶你看一個現象。」

  午牛聽紅寶指導,把車緩緩駛近一條橫街,停住。

  「看。」紅寶用手指一下。

  午牛吃驚。

  他看到成群結隊的流鶯,衣著暴露,舉止粗鄙,在街上操來操去,尋找顧客。

  她們穿著那種六、七寸高厚底高跟鞋,像踩高蹺似,以耍雜技本領平衡身體。

  午牛不出聲。

  他深深為這批流離女子悲哀。

  他伏在駕駛盤上發呆。

  紅寶說:「我十五歲輟學,棗姐把我帶到這裡,叫我看仔細……不願升學,一早出社會工作,萬一行差踏錯,那就是樣辦,嚇得我,棗姐還告訴我,這條街過去一點,有一間補鞋店,專替這幫女子修補鞋底,她們這樣巡迴整夜,廉價鞋三天報銷,鞋匠每次收三十元,不到三年,已經置業,真是黑色幽默。」

  大牛咧開嘴,但笑不出聲。

  「到了淩晨,天空魚肚白,她們若還掙不到生意,便得像鮮魚市場般,削價推銷,這時,有不少揀便宜貨的男人來巡視……」

  大牛驚歎。

  公認「全世界最美好之地」的都會,竟有如此淒慘一面。

  他漸漸移近紅寶,下顎不再枕在駕駛盤,而是擱到紅寶手臂上。

  「棗泥說:迫切有需要,也只得到酒吧工作,該處收入高過快餐侍應百倍,我做了一年,棗泥無時不刻不警告我抽身要快,偏偏遇見那宗兇險意外,不過我的確存了點積蓄,皆因母親去得快,沒有拖延。」

  這時他倆互相凝視。

  紅寶伸出手指,捺他的濃眉,這次,他沒有拂開她手,紅寶手指順著他筆挺鼻子,輕輕撫摸他飽滿嘴唇。

  大牛喉頭乾涸。

  正在這時,嗚嗚警車自遠處響起,大牛說:「我們立刻走。」

  他把車迅速駛離。

  在倒後鏡看到執法人員掃蕩流鶯。

  這個千年延續的社會問題似永無解決之日。

  回到家,大牛做炒飯,簡單的青豆加雞絲,加只蛋香噴噴,添把蔥花,把紅寶吸引過來。

  「什麼都難不倒你。」

  大牛答:「哪有你說得那麼好。」

  他倆都要早起,十二小時勞工在等著呢。

  紅寶忽然問:「將來你有何目標?」

  「我?」大牛不答。

  「說來聽聽。」

  大牛低聲說:「我是孤兒,由繼母領大,我盼望有自己的窩,一家人在一起,吃飽飯,如此而已。」

  紅寶幾乎衝口而出:我也是!

  但終於忍住,她緩緩問:「你可打算搬出住?」

  大牛搔搔頭,「我知道你迫不得已才做我室友——」

  「不,不,」紅寶連忙否認:「棗姐說,同舟共濟,不幸你已知我是潑辣女。」

  「一個年輕女子總得保護自身,我是莽漢,學養不足,不知體諒。」

  雙方猛道歉,忽然覺得難為情,漲紅面孔。

  兩人尷尬沉默。

  半晌大牛試探說:「我也托豆泥找地方,這裡本是棗泥的公寓。」

  「棗姐有若干投資漲起一倍,她真能幹。」

  「棗姐老說開源要緊,若不懂節流,也是枉然。」

  「那大塊頭如果虧待她——」

  「對對,斬得他一截截。」

  如此野蠻,兩個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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