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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永欣怕她控制不住自己。

  老闆已經再三來傳。

  來不及照鏡整妝,永欣趕著過去。

  坐在會客室裡的,可不就是陳文思。

  他豐碩了。

  一見女性,馬上站起來,一套灰色西裝穿在他身上無比舒服熨貼,他禮貌地朝永欣笑著伸出手來。

  永欣一顆心已經躍到嘴邊。

  但是陳文思與她握手後隨即坐下談公事。

  永欣呆住。

  他沒把她認出來?抑或,留待會議完畢才談私事?

  永欣忐忑不安。

  生意很順利,一拍即合,十五分鐘後老闆已召人草議合同,陳文思與他們兩人握手道別。

  永欣送他到門口。

  他轉過頭來,永欣的心提上來,他可是打算聚舊了?

  但是沒有,他只是笑笑問:「哪個商場價廉物美?這是我第一次來香港,想買些禮品。」

  永欣看到他眼睛裡去,他不會偽裝,也沒有必要,他著著實實,的的確確不認得她。

  永欣不出聲,叫來秘書,囑她為了文思服務。

  他走了,她才走到衛生間,看到鏡子裡去。

  老闆介紹她的時候,只稱她為徐太太。

  永欣在鏡前站立良久,不想自貶身價,天下沒有不老山人,她不以自己外型為羞。

  她回到辦公室做事。

  半晌秘書回來了,陶醉地說:「你看這是什麼?他送我的,從沒見過那麼客氣通到的人客,我還以為真正的男人已經消失。」

  女孩子手掌中是一副精緻的香奈兒耳環。

  永欣點點頭,「很好看。」

  「他未婚。」

  永欣又點點頭。

  在歸家途中,永欣才肯承認,他不記得她,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他們之間,只不過約會過三兩個月,但是在那種年紀,那種天氣,那種環境,已經似一輩子。

  稍後,枯燥生活漸漸把夢般回憶沖淡,不復記起。

  永欣欠欠嘴角。

  回到家中,女兒迎上來,「媽媽,我們已經決定搬到蝦子灣。」她們雀躍。

  那多好。

  永欣呆呆的坐下來。

  「有四個房間,兩個大露臺,暑假可喚同學來游泳。」

  永欣點點頭。

  「爸爸說很快可以搬過去。」

  永欣仍然沒有表情。

  「媽媽,我們知道這陣子吵得叫你煩惱,爸爸叫我們改過來,我們會聽話。」

  永欣不出聲,她不知怎麼同她們討價還價,已經長大了,再也不能摟在懷內哄撮,且聰明伶俐,不易擺平,一代勝一代,永欣從來沒有這樣精乖過。

  她回到房內休息。

  身上彷佛有一度兩度永遠退不掉的燒。

  秘書一連幾天都戴著那副人客送的耳環。

  簽合同那日,陳文思親自上來。

  永欣很自然地與他再談起來。

  「陳先生有無在英國逗留過?」

  「事實上我在倫大讀過書。」

  「讀了多久?」

  「短短一個學期。」

  什麼,他沒有畢業?

  「天氣不適合我,一年後我返回加拿大。」

  「天氣是潮濕點。」

  「我對倫大印象不錯。」

  永欣想一想,終於問:「有沒有認識什麼有趣的人?」

  他想一想:「不大記得了,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真的,年代久遠。

  永欣溫和地提醒他:「有沒有戀愛?」

  陳文思笑出來,「在那種年紀那種歲月,我天天都戀愛。」

  永欣低下了頭,「你是一個幸運的人。」

  「是,我的確是。」

  「謝謝你給我們生意。」

  「徐太太,明晚我請客,請賞光。」

  「一定來。」

  陳文思笑一笑,出門去。

  老闆看著他背影對永欣說:「做人賣相好,真正佔便宜。」

  「他亦是一個能幹的生意人。」

  「有些人特別受到上帝寵倖。」

  誰說不是。

  記性那麼壞已經是其中最佳天賦。

  「永欣,」老闆看著她,「你的精神好似不大好。」

  「是,我想告假,我們正打算搬家。」

  「搬家是生活中數一數二可怕的事之一。」

  永欣不預備插手,由得他們三父女去搞,屆時,她會把她的東西塞進箱子,抬了就走,不一定走進新的牢籠裡去,也許就此走出家庭。

  陳文思的請客名單包括整組工作人員,是一種不分階級極之大方的做法,地點在大酒店的宴會廳。

  秘書決定穿紅色晚服,徵求上司意見:「會不會太奪目?」

  永欣從前喜歡穿花裙子,小小上身,露胸,束腰,大把灑下的裙裾,一整夜跳舞。

  「你會交際舞嗎?」

  永欣不語。

  小女孩生怕言語造次,便回座辦事。

  永欣低頭看自己的雙足,這對腳,此刻用來咬緊牙關過關用,不是用來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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