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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漢斯輕輕地繼續介紹:「第二首,叫「今晨我走過田野」,作曲者再次以四周的歡樂和他內心的愁苦作對比。」

  吳琪忽然淚盈於睫。

  她在感情上也吃過小苦,憑意旨力硬是將悲苦壓抑下去,努力忘我,今日被一首曲子鉤起滿腔心事,不能自已。

  難道,漢斯的另一位主人也是苦主?

  漢斯又說:「第三首『我有一把發光的匕首』,描述作曲家心如刀割般淒苦的心情,最後,她的『那雙藍眼睛』令他癡狂,這首歌以絕望的小調葬禮進行曲開始,以最純潔的搖籃曲結束,彷佛只有在夢中,甚或在死亡中,他才能尋到平安。」

  吳琪終於落下淚來。

  漢斯遞一方雪白的手帕給她。

  吳琪擦乾眼淚。

  且慢,她猛然抬起頭來,看著漢斯,「你的零件不是出了毛病嗎,好象不見得呢。」

  漢斯一怔,立刻說:「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又仿佛沒事了。」

  就在此時,機器嗶嗶剝剝響起來,打斷音樂,漢斯又說:「唉,時好時壞,不知所云。」

  這只鬼靈精,從頭到尾,這是一場由它指揮的好戲,機件何嘗有失靈。

  它一溜煙鑽進工作室去。

  「漢斯,漢斯。」

  它不再應吳琪。

  吳琪卻一夜失眠。

  當然,科學進步到某一個地步,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受人工控制的,隨便一顆藥丸,便可以使吳琪一覺睡到天亮。

  但是吳琪卻沒有那麼做。

  她許久都故意不去思索私人感情問題,裝作世上沒有這回事,逃避現實。

  是夜被樂章翻出舊賬,唏噓不已。

  天亮時她帶著黑眼圈吃早餐。

  漢斯吃驚道:「主人,你好憔悴。」

  吳琪瞪它一眼,都是它這個罪魁禍首。

  漢斯問:「心情不好?失眠?」

  「閉上尊嘴。」

  漢斯不甘心,「你何必拿我出氣。」

  吳琪看著漢斯,「告訴我他是誰。」

  「行有行規,你知道二手機械人的守則是不能透露前任主人的私隱,否則的話,我自你這裡出去,一徑宣揚你睡袍同內衣是什麼顏色,卸了妝是否可以保持花容月貌等等,只怕你也吃不消。」

  這是真的。

  「我幾乎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你想想是不是,我的嘴巴必須要縫密密。」

  「好,你是個有宗旨的好漢。」

  「主人,你亦深明大理。」

  「不過,漢斯,本市天氣這樣潮濕,你的機件如此精密,齒輪什麼地方卡住了,一時失靈,那就不能怪誰了。」

  漢斯不出聲。

  「二手機械人日久失修,也是有的。」

  漢斯頷首表示贊成。

  吳琪笑,「那麼,今晚下班我們再談吧。」

  漢斯已經透露許多給她聽。

  它絕對是善意的,這具可愛的機械人,它敢情是意圖拉攏前後兩個寂寞獨身的主人。

  該晚,漢斯做了清蒸小龍蝦給主人享用。

  吳琪不由得讚歎,「漢斯,你的手段真正一流。」

  「主人,我也不過是跟人家學的。」

  人家,人家是誰,誰是人家?吳琪心又動,她已知道人家是誰。

  她搭訕道,「如此人才,居然不遇。」

  漢斯咬牙切齒,「可見亮眼瞎子自古是有的。」

  吳琪婉轉道:「也很難說,緣分不到,合不來,不是什麼人的錯。」

  「喂,你到底幫誰?」

  「我說的都是事實。」

  漢斯對舊主的確無比忠貞。

  它忽然說:「主人,你看,花那麼好,月那麼圓,快樂與憂傷都需要有人分享,你說是不是?」

  吳琪笑,「算了吧你。」

  漢斯擠眉弄眼,嘴巴嘀嘀嗒嗒吐出一張字條,上面印著一個號碼。

  吳琪眼快,立刻搶過。

  漢斯遺憾的說:「對不起,我的老爺記憶系統又生障礙。」

  它急急轉開去。

  吳琪攤開紙張,上面印著劉之良,通訊號碼33786901。

  這便是漢斯的舊主人了。

  吳琪有點躊躇,大膽冒昧去約見人家,也並非不可行,只是,該說些什麼呢?

  索性講:「漢斯存心撮攏我倆,它的電腦計算過,我倆會合得來」?

  只怕見了面,不合眼緣。

  吳琪承認膚淺,在她心目中,理想對象外型也頗為重要,最好漢斯能幫個忙,印張舊主人的照片來看看。

  誰知漢斯設想比她更周到。

  它喚吳琪:「主人,主人,你最好叫代理商把我抬回去修理。」

  吳琪大吃一驚,「怎麼,你不行啦?」

  「差不多啦,口吐白沫,行將就木。」

  吳琪跑出客廳,見它倒在地上,雙眼放出七彩光芒,「我的天,別擔心。」吳琪用力扶起它,剛要撥電話,忽然發覺漢斯雙目在播放映像。

  映像落在白色牆壁上,就像放映電影一樣,吳琪看了漢斯一眼,它演技益發逼真。

  放映的是一套家庭式電影,只見一個年輕男子伏在案頭苦苦做工,忽爾抬起頭來,笑了。

  那麼清秀的一張面孔,真正少有,眉宇間有點憂鬱,觀其笑容,仍不失開朗,端的是個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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