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慰寂寥 | 上頁 下頁


  誰第一個來求婚,馬上答應他。

  為什麼不呢?又不是不可以離婚。

  玉盈取過電話,照著電話簿按號碼,頭五個朋友全體不在家,第六個七個正與同伴歡聚,對著手提電話說:「王盈,現場太吵嘈,稍後覆你。」

  第八位是有夫之婦,沒說上兩句,一歲的孩子在旁抗議母親冷落他,撲過來按斷了線。

  第九位自身難保,一開口即訴苦,不讓玉盈有講話機會。

  第十位正要出門乘飛機度假。

  玉盈苦笑。

  她聽錄音留言。

  「吳小姐,我是綺蓮娜,老闆囑你明朝十時回公司開會,切切。」

  接著是老闆本人的聖旨:「玉盈,我知道你痛失良友,心情欠佳,我們何嘗沒有同感,但請勿將整件事擴大至不合正常比例程度,活著的人總要如常活下去,明朝十時見你。」

  玉盈聽罷留言,坐在那裡發呆。

  老闆怪她失態哩,她的摯友去世,告一天假,老闆已責怪她幼稚誇張,不夠老練成熟,反應過激,將事情放大來做。

  天。

  社會對現代人的要求何其苛刻,她竟不能露一點點真性情?誠然,死亡不是特權,活著的人照樣要活下去,但是,撥廿四小時出來傷逝也不行嗎?

  吳玉盈的時間是公家的,吳王盈這個人也是公家的,稍遲,若果她再因感情用事而壞了公家的局,相信公司會以電腦機械人來取替她。

  玉盈怔怔落下淚來。

  她多麼願意結一個草廬靜心紀念亡友,為期三年,但事與願違,明天就要回到公司去。

  呵巧明你有什麼損失呢?

  第二天太陽照舊升起來,樓上人家掛露臺的兩隻黃鶯兒唱個不停。

  吳玉盈被鬧鐘叫醒,沐浴更衣上班。

  她有一隻特效藥,服一丸,看上去精神奕奕,紅粉緋緋。

  九時半到公司,十時進會議室。

  幸不辱命,一向是吳玉盈的專長。

  老闆拍著她的肩膀出來。

  走過徐巧明的房間,玉盈深呼吸一下,推開房門。

  她沒想到會看見一位妙齡女郎正在收拾文件,見到有人站在房門,抬起頭便笑。

  短髮、大眼,一套海軍藍衣裳十分醒目,笑容尤其可親。

  誰?這是誰?怎麼會在徐巧明房中?

  玉盈還睜著眼發呆,人家反應卻迅速得很,伸出手來,「我叫何愛瓊,倫敦總公司調我回來,今日第一天上班,請多多指教。」

  玉盈不由得問:「你替徐巧明?」

  何愛瓊笑笑,「我們這一組將稍微改動,從前的職務一分二。」

  其實就是來替巧明的。

  老闆這時候笑著過來,「已經認識了?你們倆一定可以好好合作。」

  何愛瓊誠懇地說:「吳小姐,我們一起午餐好嗎?」

  「呃,我不大舒服……」

  「哪裡不舒服?」老闆接上來,「我請客,一時正香檳廳見。」

  才不管哪個夥計的胃穿了洞。

  何愛瓊笑說:「我還得請教最新風土人情呢,有十年沒回來過。」

  玉盈籲出一口氣,不言語。

  「我聽說徐巧明的事了。」

  「一會兒見。」玉盈拍拍她肩膀,不欲多說。

  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不知是否可以這樣形容。

  空出來的位子一下子被填充,房間裡巧明愛用的茶花香水味還未褪盡,新人已經登場,大家若無其事地生活下去。

  開頭的時候,她們都有著何愛瓊那樣亮晶晶的眼睛,與耗不盡的精力。

  巧明說的:「我對新生命有憧憬,若不是嬰兒,世界早已沉淪,躺病床上,一切希望滅絕,玉盈你要承繼我遺志。」

  說到興奮時,臉上泛起迴光返照紅潮。

  玉盈抹幹眼淚,補一補妝,出門去吃老闆請客的官式午餐。

  遲早而已,徐巧明會在她腦海中漸漸淡卻,只有在午夜夢回,難得的時刻,才會想起,好友不知是否仍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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