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47)_亦舒

四十七

　　「周的面頰比蛋糕香膩。」

　　她一直稱有男友，這男友如真有其人，應實時踢下太平洋：生日、聖誕、過年，甚至畢業禮，都不見人影。

　　「終於捱到十八歲。」

　　「是，周昵合法了。」

　　「畢業後還留在我國否？」

　　「聽說很難找工作。」

　　「周昵不需要打工。」

　　周昵答：「每個人都必須工作。」

　　她忍痛置一套西服，開始漫長面試工作，終在唐人街銀行找到實習位置。

　　此刻唐人街已是另一批人進駐，要會說普通話，周昵連忙跟計算機學國語與滬語。

　　週末在家，更是苦苦練習。

　　大雪，只她一個準時到銀行門口，站著等開門，上司趕至，把鑰匙交給她，「你開門，我先去買熱飲。」

　　穿得像愛斯基摩人般的周昵脫下手套開鎖。

　　忽然聽到有人叫：「小寶。」

　　她凝住身形。

　　這聲音她夢中聽到千百次，沒想到在白天也會隱約有所聞。

　　她歎口氣，推開銀行大門。

　　「小寶，是我。」

　　周昵仍然不相信，她不肯轉頭，怕一回頭連聲音都會消失。

　　聲音越來越近，「小寶，是王老師。」

　　她忍無可忍回頭，差些撞到那個人身上。

　　定睛一看，那是活生生的王抑揚，那把聲音的主人，周昵還是不相信，伸出雙手捧著他面孔，啊，看清楚，笑瞇瞇的正是王老師。

　　「你，叫我等了那麼久。」

　　兩人緊緊擁抱一起。

　　上司捧著熱咖啡回轉，看到鵝毛大雪裡這一幕倒也感動，「喂，門開了就可以進去。」

　　他們卻一步一步走遠。

　　兩人低聲在耳邊說話。

　　雪越下越大，帽沿沾著白邊。

　　兩人都以為對方已經遺忘舊事，說起來，連細節都歷歷在目。

　　終於，周昵說：「我要上班了。」

　　「幾時下班？我回公寓等你。」

　　「我與其它兩個室友同住。」

　　「我的家，這是地址，就在鄰街，從今日開始，你與我住，我服侍你三餐，我替你洗燙打掃。」

　　周昵高興得哈哈哈大笑。

　　「我在附近圖書館當夜班，你不用擔心開銷。」

　　周昵整個人跳到他身上。

　　下班時分，雪停，王抑揚反而撐傘接周昵。

　　兩人步行一會，到公寓門口。

　　周昵緊緊握住王手，怕他會走失，又或走到一半不見。十八歲，就是這樣天真，她不知道，王老師這次再也不會離去。

　　到了王抑揚的家，她意外歡呼：「熱水、暖氣，老師，你這裡是天堂。」

　　王連忙捧出準備妥當的菜湯炸雞，還有啤酒。

　　「嘩，老師，我不走了。」

　　沙發上有大迭毛巾及新淨內衣。

　　這時開始，又聽見周昵毫無機心的哈哈哈不斷笑聲。

　　晚餐後，王抑揚讓她端坐椅子，蹲下輕輕說：「周昵，你可願意嫁我王抑揚？」

　　周昵猛點頭。

　　王把她緊緊抱懷中，「周昵，我會好好愛護你。」

　　這話，不是應允周昵，而是同他自己說。

　　他倆一直留在倫敦，直到周昵在銀行三個月實習期滿。

　　銀行欲留住周昵做正式職員，她說：「我要結婚了。」

　　「本行有許多已婚員工。」

　　「我與丈夫商量一下。」說到她良人，忍不住嘻嘻笑。

　　上司知道留不住她。

　　王抑揚每天替周昵按摩小腿，「做櫃枱站得酸軟」，非常肉麻手勢，因為年輕，因為男歡女愛，當事人或旁觀者都覺得理所當然。

　　他們註冊結婚，主禮者正是銀行上司，見證人是大學同學。

　　周昵在一元商店買了萬聖節扮新娘的一頂廉價花冠，就那樣行禮。

　　指環，比她姐姐那枚罐頭拉扣略為體面，是百貨公司一大盤銀戒子其中兩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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