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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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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剎那,她同自己說:吃苦也一直拖著,原來為著今晚。 他嗅著她幽香頭髮,忽然無措,他想親吻,但不能決定是否嘴唇,這時想起早上她親愛地捧著他的臉,由她選擇吧,他握住她雙手擱臉旁,沒想到她雙手冰冷,微微顫抖。 他終於大膽吻她嘴唇,感覺似柔軟枕頭,原來小寶豐唇就像母親。 如此寂寞的兩個人。 他抱著她漸漸蹲下,兩個忍不住歡笑。 他用一條繩子,縛住二人足踝,免得她半夜偷偷離去,然後,倒在床上,睡得爛熟。 很久沒睡得這樣好,夢中簡直不知身在何處,像是在宿舍有多人說話,又似與家人一起,母與姐的面孔仍似芙蓉一般。 醒轉,她不在他身邊,繩子已經松脫,喲還是悄悄離去。 但,廚房有聲音,她在做咖啡,除出昨晚,還有今天,他忍不住歡喜。 他著她換上運動衣褲,帶她出去吃早餐,她指指窗口,仍在下雨。 他找出兩隻透明大垃圾袋,一人一隻罩上,坐機車出發。 她長久未試過如斯簡陋新奇玩意,一路笑著走,機車停在不知名小巷,人擠人,都堆在一家小店門外,捧著不知什麼食物大口大口吃,狼吞虎嚥,有人坐街邊小折凳,有人連座位也無,站著吃,他們衣著整齊,想必吃完還要上班,唉,生活也真不容易。 小雨還繼續下。 王像是熟客,他老遠揚揚手,夥計已即刻扔上兩團食物,王快手接住。 他交一團給周琴,就那樣,在透明塑料袋下吃早餐,哈,味道奇佳,像是粉皮裹住牛肉與蝦,不中不西,滋味鮮美。 接著,夥計遞上兩杯飲料,周琴認出是濃郁豆奶。 有一張折凳空出,王連忙坐下,然後,示意周琴坐他膝上。 周琴,一生人,從未試過如此吃早餐,高興得鼻子紅紅,她忽然明白,她也有快樂權利,快樂要自身爭取。 上班時分到了,眾食客紛紛散去,王抑揚也要工作,周琴已叫司機來接,王隔著塑料袋吻她額角,才看她離去。 同事們見到王抑揚的大塑料袋都表示驚異,拿來試穿,「原來不需要雨衣。」 周氏有事往上海,助手正替他整理辦公室,叫小王幫忙。 辦公室有幾隻首飾盒子,助手對秘書說:「通知珠寶公司取回」,秘書問:「是挑剩的嗎,宋小姐挑了哪套」,助手回答:「可能是紅寶石」,打開一看,「是那條共三十五粒每顆都五卡拉的白鑽項鍊」,「真是,那條項鍊配白襯衫牛仔褲就很好看,又夠保值」…… 小王聽著一聲不響。 秘書出去,助手說:「這在公司,不是秘密,同事們開頭噤若寒蟬,後來,見宋小姐來串門,並不忌諱,口角才松些,這宋小姐,是南韓一個紅星。」 他繼續在總管室整理檔案,他邊做邊讀,順手改正一些筆誤。 在一格抽屜底,他找到一隻活頁夾子,用白細繩縛得很整齊,像是怕其中資料掉甩。 他不便拆開,正在躊躇,總管一手接過,「不關你事。」 王抑揚笑,「對不起。」 「你這小傢伙,我知你想什麼,活頁夾上有灰塵,你以為是我的個人資歷可是?」 「這話不是我說的。」 「我也不知為什麼還把它留著,可能是因捨不得她這個人。」 「她?」 「是,一個年輕女子,我從前那精乖伶俐的助手。」 「可以借我參閱否?」 「唉,」總管把文件放回抽屜,「你若是女生,可以用她履歷借鏡,男生,天生比較安全,不必了。」 「總管彷佛覺得男子是幸運一群,但你看路邊乞丐,還是男性多數。」 這時助手在門口說:「小王,週末我家野餐,你也一起吧,記得孫竹嗎?她也會在場。」 「我──」 「請勿拒人太甚。」 這時,助手身邊電話響,他連忙取出聽,「是,周太太,什麼,周昭離家出走,已失蹤一日一夜!我馬上過來,是,我帶公司私家偵探。」 他風一般捲走。 不知怎地,老總管冷笑苦澀說:「自家女兒是珍寶,人家女兒是賤草。」 她往茶水間。 趁她不在房內,王抑揚拉開文件櫃抽屜,把那份履歷,輕輕揣懷中。 他把它鎖到自己辦公桌。 助手伸手招他,「你也一起。」 周宅事無大小,動輒六七人一起辦事,人多勢眾。 王抑揚並不焦急,周昭能走到何處,自幼她只能呼吸周宅特種空氣,走到外邊,頓告窒息,非打回頭不可。 不過,忠誠保母不這樣想,她眼珠凸出,一額汗水,雙手掩胸。 王抑揚叫她到廚房坐下,斟一杯紅茶,滲入拔蘭地,讓她喝下。 保母說:「為什麼她要出走?家裡待她像公主一樣,要什麼有什麼,沒要的也堆她眼前,衣食住行均頂尖:受最佳教育,人人小心翼翼顧著她情緒;她為什麼要走?外邊是什麼世界:風大雨大,豺狼虎豹;我擔心得一顆心突突跳,小女生怎可在外過夜!」 「太太呢?」 「太太重重嘆息,她如常往律師處辦事,然後上美容院做按摩,你說,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她可是急瘋?」 能做的都已經加倍做到,少女仍然不顧母親感受,自殺也不管用,不如做按摩。 「周昆與小寶可知她下落?」 「周昆不在家,小寶在發脾氣。」 「可有通知周先生?」 「周先生電話不通,公司說,他人不在上海,他在首爾。」 保母像熱鍋上螞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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