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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周昭忽然把臉靠老師溫暖肩膀,聞他耳根氣息,她說不出的喜歡他,她只想接近他。

  這時周昭轉頭凝視王抑揚,這樣近距離,叫她心花怒放。她看到他左眉角有一處小小疤痕,右頰有一顆紅痣,牢牢認記。

  少女的心嚮往之。

  就在這個時候,學生會會長有事宣佈,一說好些時候,周昭一字聽不進去。

  她悄悄握著王抑揚的手,心想:今晚本來只約她一人,怕嫌疑,所以才拉了一堆人吧?

  這時護衛出現,「小姐,請回程。」

  周昭大吃一驚,什麼,已經九點?不可能,頂多才過了二十分鐘罷了。

  一看時間,果然兩個小時已經過去。

  快活時光飛逝啊。

  連周昆都說:「再多留一會。」

  王抑揚已經護送姐妹出門。

  同學把王拉住,「你不許走,你還要主禮。」

  周昵羡慕問:「你們幾時散?」

  「天亮。」

  周昵開始覺得也許獨自往英讀書不是壞事。

  王抑揚看著他們上車。

  周昆這樣說:「幼稚粗糙的舞會,但十分有趣。」

  王忍不住微笑。

  周昵一身汗,「無拘無束太好玩。」

  周昆點頭,「真情流露。」

  周昭看著車窗外不出聲。

  保母在門口等他們,看到人才放心。

  她輕輕問保鏢:「怎麼樣?」

  「健康的學生聚會,不是我說,太太應鼓勵他們參加活動。」

  保母不出聲。

  那一小口啤酒對周昭,像是一大杯不止,她深深吸氣,像是還可以聞到王抑揚的汗息。

  她是一個驕矜的少女,從來看不上身邊男生,運動員嫌牛,書生太弱,開鷗翼跑車的大抵都是虛榮孔雀,忙不迭送花、糖果、小擺設、小首飾。

  都不像王老師,王從不刻意花錢奉承。

  周昭把手臂枕在頸後,有王抑揚這樣的男朋友就好了,她忽然流淚,能夠認識他,已是萬幸,據說許多女子,一輩子也沒碰到相悅的人。

  翌日下午,王抑揚去見工,不,不是家長,而是未來老闆,周氏已自英國回來。

  巧笑倩兮的秘書先請他到人事部填表格。

  總管太太想是老臣子,對王抑揚說:「笑一笑。」

  這樣奇怪,王笑起來。

  「敝公司用人一定要笑容可親,學歷可靠,王先生,歡迎你加入周氏企業,周先生現在可以見你。」

  女同事紛紛打探那新來的英俊小生是什麼人。

  ──「很久沒看到那麼高大均勻的男生」,「周氏企業似侏儒國」,「他很大方,一直朝我們點頭」,「誰第一個去約會他有獎」……

  王抑揚終於與周氏面對面近距離會見。

  他還是第一次看仔細這個人。

  他是一個登樣的中年人,雖然皮子已經鬆弛,但仍然眉是眉,須是須,背脊筆挺,周氏還未到五十,年輕人這樣看他,他若知道,可能啼笑皆非,他自視正當壯年,事業只拓展一半。

  「王老師,」周氏也如此稱呼他,「周昵的功課終於向上,謝謝你。」

  「哪裡哪裡。」

  他言語正常,辦公室裝修也很普通,大房間,大桌子,勝在整潔,不見獎盃獎狀,沒有家庭照片,連案頭計算機也欠奉,看上去舒服,他並不需要裝出一副日理萬機的樣子。

  人也同樣低調,深色西服,白襯衫,戴只極薄白金手錶以及一枚白金婚戒。

  王抑揚原先以為壞人面相猙獰,三尖八角,甚至青面獠牙,動氣時會得噴火,但不,他是一個十分得體的中年人。

  「王老師與周昭同周昵合得來。」

  「我不會與學生吵架。」

  「我兩個女兒脾氣都不好。」

  「周先生太客氣。」

  「你不會喜歡她們那樣倚賴成性的女孩。」

  「呵,」王抑揚答:「周先生我並無非分之想。」

  「王老師可有女友?」

  「我起步較遲,這還是我第一份工作,總要先成家才立室,無謂浪費女方青春。」

  「你很懂事。」

  「自問還稍有自知之明。」

  「你見過周昆?」

  「是。」

  「你怎樣看周昆?」

  「他像是一個藝術家,無論從事哪類文藝工作,他都是周氏企業的承繼人。」

  「你不覺他胡塗?」

  「有條件他才少年輕狂。」

  周氏笑,「你口齒也伶俐。」

  「我不善奉承。」

  「對於周昆擇友傾向,你怎樣看?」

  難題來了,「我是外人,我不便置評。」

  「你儘管說。」

  「那我坦白說,我們這一代也許想法不一樣。像我,生下就欠父蔭,亦無其它親人,我手上一副人生牌並不太好,但天生如此,別無選擇,只得自身努力爭取。像周昆,醫學界一早瞭解並非心理問題,他天生線路如此,問題不是在他傾向,而在他不謹慎找朋友,許多男女都為此吃虧。」

  周氏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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