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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過數日他便搬到小小白色的別墅去。

  這次,他帶了泳褲。

  天氣已比較涼快,但奇是奇在無論外頭多麼炎熱,那個小沙灘都永遠涼風習習。

  梔子花開得更潔白更碩大了。

  他再見到那女郎的時候,她頭上便戴著一項梔子花冠,系一條白色沙龍裙。

  漢生但覺身心舒泰。

  怎麼還會放棄機會。

  他緩緩走到女郎身邊坐下,「你好。」

  女即並沒化作一縷青煙消失無蹤,她朝他笑笑,「你好。」

  漢生清清喉嚨,「請把你名字告訴我。」

  她很大方,「我叫吳於青。」

  有名有姓,可見是個活生生的真人。

  多好,不必交換名片,不必比較職位,也能做朋友。

  「你在度假?」漢生問。

  女即笑了,伸一個懶腰,「我早已決定,我的一生,必須是個漫長的假期。」

  漢生非常羡慕,這簡直是至偉大的宏願,凡人無法做到。

  「你呢?你也在放假?」

  「不。我需要工作。」

  「真不幸。」女郎是由衷的。

  漢生不由得有一刻自慚形穢。

  但隨即又振作起來,「工作有工作的樂趣。」

  女即笑,「你真有趣。」

  漢生忽然之間,真的有點覺得自己是個有趣的人。

  在沙灘上稍坐的片刻,猶如永恆。

  月亮又上來了。

  整晚,漢生耳畔都是海浪擦過沙灘的沙沙聲,象小時候去旅行,劃了艇回來,

  一直到躺在床上,身子猶自載沉載浮,不能自己。

  沒經到七八歲的情懷到今日又回來了。

  第二天去上班,車擠,人忙,漢生的心情卻一直上佳,嘴角掛一個莫名微笑。

  同事說的話,他似聽得到,又似聽不到,所有不合理的事不再騷擾他,生活中細節不再重要,他耳畔只有那沙沙聲,身體繼續隨月色蕩漾。

  他同自己說:荒謬。

  卻不介意荒謬下去,直至一生。

  紅日炎炎,對漢生來說,已沒有多大意義。

  每日傍晚,他趕回去同那女子見面。

  有時見得到,有時見不到,有時只有招一招手的時間,有時可以說上幾句話。

  女即口頭蟬是「你真有趣」。

  逐漸逐漸,漢生把他的前半生一點一滴向她傾訴。

  她總是微微笑,雙目看看白色浪花,把笑臉融到鹽香裡去。

  最後漢生忍不住問:「你願意把你的事告訴我嗎?」

  她笑了,牙齒雪白,象整齊小顆的珠子,她輕輕答:「不知你還要不要聽這種老故事。」

  漢生說:「當然要。」

  「改天吧,改天我有空再說。」

  她拾起一顆石子,用力擲向天涯海角。

  改天,他想約會她。

  他想與她在別的地方見面,又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地方。

  她似屬於那個白沙灘,那海浪,那彎新月。

  朱漢生糊塗了。

  「你住在附近?」

  「我是你鄰居。」

  「一個人住?」

  「我有家人。」

  「是父母嗎?」

  女郎笑笑,「父母早已不在。」並不介懷。

  「白天做些什麼?」

  「什麼都做,最主要是休息。」

  「晚上呢,做什麼多?」

  「玩呀,同朋友出去吃飯,喝酒,聊天,城內至多消遣地方。」

  說起來,嗜好仿佛同一般年輕男女,包括朱漢生在內,沒有什麼分別。

  「你可開車?」

  「當然,否則住郊區太不方便。」

  也許朱漢生不懂問問題,也許吳於青太懂得答問題,漢生並沒有自對話中得到太多資料。

  漢生一點不介意。

  ——夏季契約日期往往太短。

  這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我是否能將汝比作一個夏日」中的一句。

  漢生十分有同惑。

  天氣漸漸涼了。

  女郎在襯衫外罩一件長袍,然而袍子往往遭海浪濺濕。

  然而這個腳踏細沙的弄潮兒卻興致越來越高,留戀海旁,不肯離去。

  朱漢生陪著她。

  他倆好比沙灘上兩粒貝殼,每次見面,都在同一地點,從不去別處,卻深感滿足。

  喁喁的絮語,「當然,」於青會說:「父母是愛我的,不然不會給我那麼龐大的遺產。」

  由此可知,她的身世同江可風差不多。

  所以不必工作,不必鑽營,不用流汗。

  「但是,他們說生活除出玩耍,還有其它,這樣吧,過幾年再發掘重大的意義吧。」

  漢生只會得陪笑。

  「于青,週末我白天有空,可以陪你到別處走走。」

  「不用,。我最近不大想出去。」

  「那麼,我到府上來看你。」

  女郎笑:「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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