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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晚晴

  大學公怖成績,建築系二年生鄭有均被取銷升級資格,換一句話說,他已被踢出校。

  父母的震驚不能以筆墨形容。

  全家都是優秀分子,鄭家孩子是十頊全能:英語諾得像土生兒,中學起習法話,中文也會寫讀講,又是運動好手,喜愛音樂。

  大哥大姐都以第一榮譽畢業,家長期待有均也循例照做。

  可是不,他竟然被系主任開除。

  鄭先生特地自公司趕回家,叫有均站在他面前,儘量心平氣和地與他對話。

  可是他雙手在顫抖,「有均,發生甚麼事?」

  有均十分坦白,我沒有興趣。」

  「對建築系失望,可以選讀別的科目。」

  「不,我不想讀書。」

  「不讀乃,做些甚麼?

  有均伸個懶腰,「我不知道。」

  鄭先生終於忍不住提高聲音,「在疽問屋子裡,由我包膳食住宿零用,由我立例,暑假後你給我到美國去讀書,不然就別姓鄭。」

  談話就此結束。

  鄭太太自己不開口,找了大女兒來同有均詆判。

  「到底是甚麼原因?曠課,不交功課,與同學打架,對教授無禮……

  有均用手捧著頭不響。

  第一年讀得好好,第二年變成這樣,是甚麼叫你憧怒?」

  有均不出聲。

  姐姐有群問:「是因為父母鬧離婚的事影向情緒?」

  有均索性躺到床上。

  「大人有大人的意願,與你無關,你把書讀好即可。」

  有均一聲不響,他不想分辨,也不想吵架。

  「你有你自己的前途,從此輟學,你想做信差還是售貨員,發脾氣也不能以前程作賭注。」

  有均雙眼看著天花板。

  「自小你是比較敏感,老實說,看到秘聞雜誌上大肆宣揚父親與青春豔星的情史,我也有點吃不消。」

  有均忽然說了兩個字:「羞恥。」

  有群按著弟弟的手,「傻子,那與你無關。」

  有均轉過身去面對牆壁。

  「好好休息一個暑假,九月到美國去升學,我會替你找一間學校。」

  「我不去。」

  「脾氣那麼僵,吃虧的是自己。」

  姐姐走了,大哥有祥來看他。

  他並沒有教訓小弟,對功課的事一字不提。

  他只是說:「在家過暑假至悶不過,大哥送你來回飛機票,這是我在溫哥華英吉利灣公寓的門匙,你去渡假靜思可好?」

  有均由衷感激大哥。

  「地址與零錢都在信封裡,出了飛機場,租部車子,海闊天空,你一定喜歡。

  至少沒有家長在耳邊嚕嗦,大哥救了他。

  有祥大力拍打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有均背著一隻背囊就上了飛機。

  內心已平靜不少,覺得過去六個月的行為也許是過激一點。

  他喜歡建築系,也有能力讀上去,可是情緒狂躁不安,根本無法集中學業。

  從窗戶看出去二片雲海,俗世事好似離得很遠,他終於鬆口氣。

  廿一歲的鄭有均輕輕閉上眼睛。

  到了目的地,他用鑰匙打開公寓大門走進去,電話鈴已經在響。

  「大哥?」

  「是,還喜歡嗎?」

  「很好,多謝你的安排。」

  「儲物室有滑雪及潛水器具,腳踏車在露臺上,你隨便用。」

  有祥不多話,一下子掛了線,使有均舒服。

  他到附近義大利小飯店飽餐一頓,回來淋浴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彷佛傳來母親哭泣聲,真似噩夢,明明是她,只得有均與她同住,知道她為婚變傷心欲絕,可是一到白天,母親又比好濃妝,穿金戴銀地出外交際,真可怕。

  他醒來,披上外套,到英吉利灣的海灘去散步。

  天陰,微雨,有霧,沙灘上別有情調。

  一條浮木上有飄逸的影子,看仔細了,是個華裔女子,穿白襯衫卡其褲,頭髮挽在腦後,正在沉思。

  有均想與她招呼,又不敢,在不遠處坐下。

  另一旁有個不住問問題的小男孩,一直纏住他爸問: 「蟹為甚麼打洞?」「躲起來」,「躲誰?」「敵人」,「誰是敵人」,「也許是人類」,「人類為甚麼要傷害別的生物」……

  有均好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不覺微笑。

  霜淇淋車子駛近,有均買了三色蛋筒請那小男孩。

  忽然聽得有人說:「請我嗎?」

  一抬頭,正是那女子,沒想到她容貌如此秀麗,有均一怔,連忙送她一客覆盆子。

  他搭訕說:「天雨都這麼多人。」

  「今晚放煙花,市民都來霸個好位置。」

  有均意外,甚麼日子?」

  「國慶日,噫,你是遊客?」

  有均落寞地點點頭,不知怎地,同陌生人傾訴起來:「我被學校開除,到這裡來面壁靜思。」

  那年紀明顯恍他大的女郎並不覺得是大新聞,淡淡說:「甚麼時候都可以讀書。 」

  有均的耳朵受用。

  這些日子來他聽到的只有各式各樣的責駡,很少這樣體貼的話。

  雨忽然下得急了。

  女郎沒有外套,有均脫下自己的外衣罩她頭上,兩人過了馬路,回到公寓樓下。

  「你也住這裡?」

  有均笑答,二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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