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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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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灼規對蘇醫生這樣說:「最快活的人是我。」 夫妻關係終於完美得像戀愛時期一樣。 一日下午,素亭在廚房做點心,馮灼規正讀報,忽然看到一則有趣新聞,便叫妻子。 素亭走出來,笑嘻嘻問:「什麼事?」 這時,馮灼規忽然看到素亭伸出左手,撥了撥頭髮,側著頭,斜飛了一個眼神,無限柔媚。 他看得呆了。 素亭從來不曾如此嬌美,她也沒有搔首弄姿習慣,不過,忽然做來,出乎意表地動人。 「叫我幹甚麼?」 灼規說:「再做一次。」 紊亭莫名其妙,「做什麼?」 「再撥一次頭髮。」 素亭尷尬,「你取笑我。」 她愛嬌地用左手掩住嘴,擠到灼規身邊坐下。 馮灼規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想起:左手。 一切都是那只外來的左手。 左手把它前生的習氣也帶了來,種入周素亭的生命裡,但它的新主人卻茫然不覺。 他曾經握過這只玉手,只覺柔若無骨,與素亭的右手大有分別。 現在,它又自作主張,頻頻做出一些可愛小動作。 手的前主人,一定是個極之俏麗的年輕女子。 隔幾日,馮灼規去找蘇醫生。 「請透露手臂捐贈人的身份。」 蘇醫生只允略說一二:「是位廿餘歲的美貌女子,不幸車禍喪生,腦部死亡,家人同意將全部器官捐贈。」 「真豁達。」 「姓名我不可透露。」 「我明白。」 「回去好好享受生活。」 「她是學生、抑或是職業婦女?」 蘇醫生推搪,「我不清楚。」 馮灼規知道醫生不會多講。 那天,他覺得頸膊酸軟,分明是幫女同事搬臬子時傷了肌肉。 素亭說:「我替你按摩。」 灼規意外,素亭幾時學會這一套? 可是她雙手一碰到他肩膀,已知是會家,用力恰到好處,無限熨貼舒服,緊繃扭曲的肌肉立刻鬆弛。 「素亭,幫我按一下太陽穴。」 「遵命。」 馮灼規嘩一聲,「十指回春,從此我多一項私人享受。」 他心花怒放,握住妻子玉手親吻。 素亭咕咕地笑。 生活如此愉快,素亭的左手居功甚偉。 這只手不但懂按摩,而且會做好菜;煎炒燉都是能手,馮灼規在家吃飯的次數漸多。 他留意到妻子在處理大學工作之際,仍然用右手多,書寫,打電腦,翻文件,全不用勞駕左手,但是在廚房就用左臂,讓右臂休息。 怪異? 是,但馮灼規已習以為常。 他已知道那不是一隻普通女子的手。 那麼懂得服侍異性,可見是個人才,他獨自到圖書館去找舊報上新聞來看。 交通失事……妙齡女子……約在五個月前…… 他查了三天。 有了。 「名媛王綺蘭雷雨之夜車禍身亡,富商摯友傅德峰裒傷欲絕」。 她叫王綺蘭。 馮灼規連忙去我資料,他在報館有朋友,中學同學張國泰現在是跑新聞的名記者。 他問:「可需要用私家偵探?」 阿張答:「王綺蘭的資料十分豐富,我們編輯部就一大堆,你可以來看。」 一個下午他就瞭解了王綺蘭的一生。 家貧,父一早失蹤,母親是一名售貨員,由外婆帶大,十三歲那年在街上被星探發現,加入影壇。 阿張說:「我見過她真人,美人該是那個樣子,她有一個特點,記性非常好,對人極之體貼:永遠知道宇宙日報的張大哥愛喝威士忌加冰……」 上帝是公平的,王綺蘭沒有溫馨的童年,可是,她有異常的美貌。 「她根本沒有機會好好拍戲,富翁排隊一個個想結交她,玩了好幾年,累了,跟著傅某。」 照片攤開來,各種階段王綺商都是活色生香。 「美人也有不如意之處,傅氏元配病逝,她想正式結婚,但是傅家子女堅決不允,不知怎地,傅氏也覺得不是再婚的時候,兩人醞釀分手。」 「然後呢?」 「發生了車禍。」 馮灼規沉默。 阿張問:「為何對王綺蘭這個人那麼感興趣?」 「她的生命,有何目的呢?」 「一顆燦爛的流星,裝飾了都會的夜空。」 馮灼規苦笑。 他的目光落在一張彩照上,對牢鏡頭巧笑情兮的王綺蘭左手擱下巴邊,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黃燕鑽,這正是他所熟悉的玉手。 不知怎地,馮灼規打了一個冷顫。 那天,困到家裡,看到妻子正在剪指甲。 素亭舉起左手,細細欣賞。 灼規不動聲色,輕輕握住她的雙手。 他需嚴密注意這只手。 不知是否他多心,最近,素亭的手似乎有點輕佻,與同事或朋友說話的時候,總會拍一拍對方的肩膀,或是替人家理一理領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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