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嘆息橋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二 |
|
「你沒有怪我。」 他仍然背著她,訕笑一會兒,「猜對了,我怎麼會怪你。」 說完,他朝計程車走去,開車門,關車門,發動引擎,轉動車輪,把車子駛下山去。 李平靜悄悄回到屋裡,淋個浴,坐在床沿,翻開朱明智指定要她讀的「管理要旨十法」,苦苦的背誦。 天亮了。 李平起來做咖啡喝,榨了新鮮橘子拿進去給母親。 她也一早起來了,正在梳頭。 李平問她:「媽媽,當年夏鎮夷南下,外公有沒有接濟過他?」 李母放下尖柄梳子,「我不知道,我一向不理這些,」她苦笑,「幾曾識干戈。」 「會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知道的人恐怕都已經不在了。」 「能不能查一查。」 「無憑無證,知道真相又有何用,反而壞了你同彭年的感情。」 李平十分悵惘。 李母說:「一個人穿多少吃多少是註定的,上代的事,無法細究。」 李平一想,深覺這話正確,便說:「媽媽,你還有什麼事要辦?」 李母吟一下,「這裡吃不吃得到粟子蛋糕?」 李平笑,「有,我即時吩咐人去買。」 「呵,對,有人托我帶印有米老鼠的絨衫。」 「可以,沒問題。」 李母凝視李平,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怕得罪她,不好出口。 終於她說:「今年你已經廿三歲了——」 李平接上去:「要結婚該結婚了。」 李母不由得笑起來。 這是她這大半個月裡,頭一次笑。 李平與母親有了新的瞭解。 兩天后,夏彭年與李平到飛機場送她回上海。 李母拉住夏彭年一直說悄悄話,李平只見夏彭年不住的點頭。 李平當然知道母親說些什麼,故此只有苦笑餘地。 到最後,夏鎮夷兩夫妻也來送別,李母這才巔巍的上了飛機,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要老許多。 李平看著她的背影,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送走母親,松一大口氣,獨自一個人,不管成敗,不必顧全顏面,不怕有誰受不了刺激,她只需對自己負責,多簡童。 那日下班,她擁著貓兒,在長沙發上就睡著了。 夏彭年沒有叫醒她,走到書房看桌球比賽的紀錄片。 很有種過家庭生活的味道。 夏彭年一邊喝茶一邊吃花生米。 本來啤酒是更好的選擇,但他怕發胖。 守著李平已經有半年,他內心異常滿足快活,根本不想有其他約會。 以前每個週末換一位女伴,反而彷徨不安,不但沒有新鮮感,次次對牢一個陌生人苦苦思索話題,十分痛苦。 現在好了,苦楚經已解除。 不知什麼時候,李平已經站在他身邊。 她把一隻手,輕輕放在夏彭年的肩膀上,夏彭年順勢親吻她的手背。 「有沒有同伯母說什麼悄悄話?」 李平坐在他身邊,把花生米的衣一一搓掉,盛在另外一隻小碟子上。 她說:「母親告訴我,最近雞蛋可能要配給,魚類也相當稀罕,蔬菜倒還豐富。」 夏彭年沉默一會兒,「就是這些話?」 「不然還說什麼。」 「她沒有問你幾時同我結婚?」夏彭年笑。 李平一怔,笑問:「我們打算結婚嗎。」 夏彭年看著她,「你說呢。」 兩個人都沒有期望對方會提出正式的答覆,李平的聰敏,一次又一次令夏彭年意外。 過兩天,李平與朱明智午餐,閑閑說起:「夏氏,是怎麼起家的呢。」 「憑機智及努力。」 「眼光也要放得准吧。」李平答。 「還有,運氣要好。」 「當初,」李平猜測說:「一定從上海帶了本錢來。」 「他們那個時代的人,都用盛肥皂的木箱裝滿金條南下來做生意,五兩重叫大黃魚,一兩重是小黃魚。」 「夏氏在上海一定很有根基。」 朱明智說:「相信是。」 「這麼說來,夏鎮夷並非白手興家,是帶著資本過來。」 朱明智有點警惕,靜靜不露聲色,笑道:「相信夏彭年必然樂意將家族發展史告訴你知。」 李平聽出朱明智不願多講,乘機收蓬,也笑道:「彼時他才十歲八歲,相信不復記憶,稍後又被送往美國讀書……恐怕對這些掌故沒有興趣。」 朱明智一句總結這個題目:「上一代生意人的興亡史,真不簡單。」 誰說不是。 朱明智呷一口咖啡,「一月份你要告假的話,早些知會我。」 李平抬起眼來,像是不知道有這些麼回事。 朱明智有點意外,不願多說,輕描淡寫的補一句:「我想或許一月你會出門。」 李平想一想,隨即明白了,想必是夏彭年每到一月例必放假。 他們這些人,說話都似打啞謎,可意會而不可言傳,不知不覺,李平也成為其中高手,話面不重要,猜測話底下的真意,才是學問。 當天晚上,夏彭年已經把計劃告訴她。 他已報名參加杜塞道夫至達卡第十屆的越野車大賽,比賽照以往習慣,在元旦日一月一號自西德出發,經直布羅陀海峽,橫渡地中海,在北非阿爾及利亞登陸,深入撒哈拉,轉向西部,到達接近海岸的達卡,為期二十二天。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