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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李平出來約半小時,瑪麗便接到找李小姐的電話。

  是男孩子打來的。男孩,不是男人,因為聲音怯生生:「李平小姐在嗎?」

  瑪麗有禮地答:「李小姐出去開會。」

  那邊靜寂,沒有反應。

  「請問可要留個口訊?」

  「不用了,下午我再找她。」

  「貴姓?」

  已經掛斷了。

  瑪麗聳聳肩,這一定是李小姐微時的朋友,不然,為何不大大方方陳詞?

  照李小姐适才著跡的樣子,她好像還頂在乎這個電話。

  瑪麗不想多管閒事,趁老闆外出,取出一本小說來讀。

  李平這次外出,到下午三點才回來,又被朱明智捉住問她剛才到底聽懂多少。

  李平的答案叫朱明智吃驚,她完全外行,但具攝影機記;憶,現場四個人的對白句句記得一清二楚,並且具推理頭腦,能夠把事情分析一二。

  朱明智不敢待慢,她分明遇上可造之才,連忙把李平不明白的竊訣一一點破,把對方的企業、自家的弱點、人家的優點、夏氏的長處全部解釋清楚。

  李平聽得入迷,太精彩了,沒想到原來商場根本同戰場一樣,在一旁觀戰已經這麼刺激。

  她的地平線忽然拓廣,如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朱明智看到她雙眼發光,知道此人遲早會上癮。

  她感喟說:「二十年來,我都沒有收過徒兒。」

  「朱小姐,你就收我吧。」

  朱明智點起一枝煙,「豈敢豈敢。」她微笑。

  李平低下頭。

  「時間差不多了,你休息一下,可以下班。」

  李平只得退出。

  朱明智噴出一口煙,可惜李平身後有個夏彭年,她始終是他的傀儡,永遠擺不脫這個男人的影子,否則痛下苦功,可以真正成才。

  但,如果沒夏彭年,李平何來機會,不知多少人才格于時運,淹沒芸芸眾生之中。

  夏彭年推門進來,「她如何?」

  朱明智按熄香煙站起來,雖是夏彭年手下重臣,禮數,更要做足。

  「不壞。」她說。

  「願聞其詳。」

  「不囂張不恃寵,心中有尊卑之分,十分大方得體,再加冰雪聰明。」

  「是可造之才?」

  「彭,你要造誰,誰就是人才。」

  夏彭年大笑起來。「真有那麼厲害?」

  朱明智喜歡李平,難得她沒有一絲小老鼠偷到油吃那種小家子氣。

  「你給我看住李平。」

  「好大的責任。」

  「我會報答你的。」

  輪到朱明智笑了。

  「我對李平有很高的期望。」

  朱明智不想知道夏李之間的私事,太危險了,於是說:「放心,我會教她我懂的一切。」

  夏彭年高高興興的出去。

  他去找李平,看到她在講電話,聽到她與對方說:「……卓敏,對不起,我臨時有事,明天好不好,明天一定行。」

  夏彭年馬上給她一個手勢,表示一會兒再來,心中卻想,原來李平也有她的小朋友。

  他不打算干涉她,無論李平如何小心維繫這一種友誼,總會受環境干擾而無疾而終,到最後,她會同朱明智這一級的人成為莫逆。

  李平稍後到他房間,「你找我?」

  「今晚我們出去吃飯。」

  夏彭年看清楚李平改是改穿灰色純麻套裝,但內穿一件白底佻皮紅點的襯衫,一雙紅鞋盡露馬腳,他不由自主笑出來。

  李平呶一呶嘴,嬌嗔地拔腳就走。

  夏彭年待追上去,一想這是辦公室,才由得她去。

  他很快樂,喜孜孜在大班椅上轉個圈,白天也能看到李平,太理想了。

  那夜,在城裡最好的法國飯店,李平喝著克魯格香檳的時候想:王羨明,從來不把她當小玩意。

  人就是這樣,吃飽了便想得到其他的,特別是自尊。

  夏彭年喜歡她,但總覺得她不夠好,要改造她,看她脫胎換骨。

  王羨明的看法不一樣,李平是他的女神,就那麼簡單。

  李平已盡得吃西菜的精髓,再挑剔的社交儀態專家,也看不出任何紕漏。

  此時的她卻忽然想起行角熟食檔的湯糰來,許久沒有吃了,一團麵粉當中裹一顆小小黃糖那種,人生如果像它就好了,香且糯,代價又不貴。

  李平聽到夏彭年問:「要甜品嘛,巧克力蘇芙利?」

  李平搖搖頭,「不,謝謝,我吃不下。」

  她把胃裡的空位置留著,第二天中午,見到卓敏,剛想建議去吃湯糰,發覺王羨明沒有來。

  她問:「羨明呢?」

  卓敏答:「他開夜更車——」

  「現在是白天。」

  「小姐,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卓敏的心情似乎欠佳。

  她說下去:「明明約的是昨天,你又偏偏爽約,昨晚羨明把車開出去,在大光豪夜總會門外接客,不知怎地,與人爭執起來,額角上擦傷油皮,一雙眼睛,腫得似爛熟桃子。」

  李平嚇一跳,慣性的低下頭。

  「今天我根本不想見你,是他叫我來的,他說:你推我我推你,這個朋友恐怕做不下去。李平,這樣毛躁的一個人,獨獨對你恒久忍耐,處處為你設想。」

  「他傷得不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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