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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王庭芳俯身看他:「謝謝你啟之。」

  「那是我的職責。」

  王庭芳輕輕說:「做這份工作之前,我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可是我此刻朋友多,敵人也多。」

  愛司這時退到門外守候。

  王庭芳問啟之:「痛不痛?」啟之搖搖頭。

  她歎口氣,低下頭:「快點出院。」

  「明白。」

  她站起來走了。

  那倩影卻一直留在病房裡,無處不在,周啟之看得到她,她一忽兒站窗前,一下子又坐在床邊頭,不住問啟之:「痛不痛。」又說:「快點出院。」

  她回來了,愛司再也沒有私人時間,啟之鬆口氣。

  不到一個星期,周啟之出院。

  管家最感動:「年輕力壯到底有這個好處。」

  她天天燉了滋補的湯大家一起喝。

  一日有人攤開報紙說:「這個叫芝子的寫作人到底是誰?我們的事她都知道,仿佛躲在我們床底下偷聽似的,真靈光。」

  「真無聊才真。」

  「真奇怪,從哪裡打聽來?大家在外頭說話要小心。」

  「說不定有臥底。」

  「那一定是你了,哈哈哈哈。」

  這時管家進來說:「小周,鄧先生想與你說幾句話。」

  周啟之心中一凜,鄧伯誠是個厲害腳色,他想說什麼?他只得跟管家出去。

  在樓下一個大書房,鄧伯誠一見他就笑說:「是周啟之?請坐,多虧你保護庭芳。」

  只見這位政府裡的首席顧問白髮,白眉,尖銳雙目象一隻鷹般炯炯有神,鉤鼻顯得他精明果斷,一看就知道不易相處。

  啟之只好扮綿裡針,不動聲色。

  「啟之你傷口無礙,值得慶倖。」

  啟之唯唯諾諾。

  鄧伯誠忽然低聲道:「啟之,我查得你在英美多間大學取得學位,為何在鳳凰台做司機?」

  啟之一怔,隨即坦白告知:「我找不到工作,在家耽擱大半年,神憎鬼厭,老舅舅退休,推薦我來這裡,我心想做什麼都好過閑著,生活費也有著落。」有什麼比說實話更好呢?句句是真。

  沒想到鄧伯誠聳然動容:「市道竟這樣差了。」

  「也許是我功課讀得比較雜,高不成低不就,幾家大公司象和成、功就、英績、美均……我都應徵過,都回信說不適用,融島四間大學都有我的申請表。」

  鄧伯誠見他這樣坦白,便也爽快的說:「我可以做你的保人。」

  周啟之卻說:「鄧先生一開口,即變成不公平交易,以公營私,記者知道了,又大做文章,必牽涉到王小姐,那不好。」

  鄧伯誠不禁說:「你講得對。」

  「鄧先生,司機也是一份正當職業,我不介意藍領白領,我會做好工作。」

  「聽你的話,叫我想起融島五六十年代好風氣好精神。」鄧伯誠嘆息。

  後來經濟起飛,遍地黃金,人心變得浮誇驕矜,種下失敗因素。

  這時鄧伯誠忽然問:「最近在看什麼書?」

  「新版十萬個為什麼。」

  「還有呢?」

  「一個美國女性作者寫的小書,主角是一名十四歲無辜被虜遭到殺害的少女死後在雲層往下看人間敘述的故事,筆法無奈淒涼驚怖,寫的極好,已經登上暢銷書榜。」

  鄧伯誠說:「嗯,你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我大哥卻擔心我不切實際。」

  「我得悉令尊令堂已經不在了。」

  「是。」啟之低下頭。

  「啟之,你是一個好青年。」

  這時有人輕輕在門外說:「誠叔一早又來是為著什麼事?」

  鄧伯誠看周啟之一眼。

  啟之立刻說:「沒事我先退下。」

  王庭芳卻說:「啟之,請把今日報紙取來。」

  鄧伯誠答:「民意調查中你的名望驟升十個百分點。」

  王庭芳輕輕說:「這次可是我手下性命博回來。」

  啟之取了報紙輕輕放書桌上退下來。

  他聽見鄧伯誠說:「聽說你決定關閉政府兩大宣傳機關。」

  庭芳答:「是。」

  「庭芳你膽子愈來愈大。」

  「是誠叔給我壯膽。」

  「這兩個機關約四千多名員工,你可知後果?」

  「正如你說,誠叔,四千多五千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作了什麼出來?非裁減節約不可。」

  「你是一個獨裁者。」

  「就算一人一票公決,也不過是少數服從多數,一樣有人不開心,我們有資格學加拿大嗎,魁北克可應獨立?一人一票,卑詩省可應舉行冬季奧運?又一人一票,全國一年到頭遊行抗議示威,要求政府免費供應毒品針藥設安全注射站——」

  鄧伯誠語塞。

  「誠叔若對我不滿,可罷免我。」

  「你不應躁之過急。」

  「已經沒有時間了。」

  鄧伯誠說:「下午我會召集元老開會。」

  王庭芳哈哈大笑,「我也來。」

  啟之知道鄧伯誠要出來了,連忙躲到一邊。

  啟之低頭歎口氣。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庭芳笑。這時,她美麗頭顱裡裝著的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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