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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你想我調你出心理系?」

  「我已走投無路。」展航伸起雙臂。

  「我應去年辭職,那今年就不會碰見你這樣特別的學生。」

  展航忽然大膽地把雙手放到她腰上去量一量,他的手已經長大,張開虎口,只差一點點,雙手的指端就可碰到,真是細腰。

  她並沒有拒絕。

  接著一段日子裡,于展航與他講師的關係,已成為公開的秘密。

  于太太私底下擔心地問偉謙:「會有什麼影響?」

  「不怕,只多轉校。」

  「女方呢?」

  「不那不幹我們的事,她一把年紀,又有專業資格,難道不知道什麼叫率性而為,後果自負嗎?」

  于太太為之惻然。

  她特地去探訪朱博士。

  坐下她就問:「朱小姐多大年紀?」

  「二十八。」

  「真是年輕有為。」

  「于太太你呢?」

  「展航是我最小的孩子,我已是祖母級。」

  「真看不出來。」

  她開門見山說:「朱小姐你這一注押錯了。」

  對方詫異地問:「我會有損失?」好似毫不知情。

  「名譽是人第二生命,社會並不如你想像中那麼開放,我的看法不如你想像中老套,你一得到不雅的封號,下半輩子就要吃苦。」

  朱本欣不出聲。

  「況且,你在大學做事,是一個中世紀般講品德衛道的虛偽小圈子,誰同誰離婚都會受到譴責。」

  朱本欣十分佩服,「于太太,你太明白了。」

  「話都說完了。」她攤攤手。

  朱本欣歎口氣,「下學期我會離校。」

  「啊。」

  「教書並不適合我,我將赴東岸啟業。」

  于太太放下心事。

  朱本欣忽然說:「展航叫你頭痛可是。」

  于太太苦笑。

  做母親的抱怨:「太多女性喜歡親近他。」

  朱本欣不好意思說,當他的手擱在她皮膚上,她混身微微麻痹,象誤觸電流那樣緊張。

  朱本欣別轉了面孔。

  這種私隱怎麼好同任何人說,況且,來人還是他母親。

  于太太好象把朱本欣當知己:「怎不知道她們同他有什麼話好說,不過是個孩子,難道還學十六七歲少女,瘋瘋癲癲一起吃個冰淇淋,然後齊齊去溜冰不成。」

  這分明是指桑罵瑰。

  朱本欣微笑著不出聲。

  于太太歎口氣,「我告辭了,預祝你順風。」

  朱本欣送這位好母親出去。

  回到屋內,卻連于太太喝剩的茶及茶杯一起丟到垃圾筒裡。

  她們都不知道,展航在門外,看到了這一幕。

  他目送母親離去,然後,才悄悄走開。

  朱本欣一定已經疲倦,不要再去騷擾,至於母親,他太知道她的犧牲有多大,又決定留在于家,顧全他們兄妹顏面,遷就她是應該的。

  展航回學校去。

  深夜,他偷偷離家。

  被偉謙看見,低聲說:「去哪裡?」

  「假設你什麼也不知道。」

  偉謙不服,「真妒忌,看你,晚上不睡覺,白天不讀書,照樣成績優秀,精神奕奕。」

  展航笑著搖頭離去。

  他用小石子扔向朱本欣寢室玻璃窗,咯地一聲,窗戶打開了。

  她探首出來。

  「科學館向電視臺報告:今夜可以看到北極光,是千載難逢機會。」

  朱本欣笑了,「幾點鐘?」

  「不肯定,午夜至淩晨,都有可能。」

  「那豈非需通宵等候?」

  「我們在後園草地上守候好了,上一次在我們這緯度見到極光是六四年。」

  「我們為什麼這樣對話?」

  「你不願開門呀。」

  朱本欣找出睡袋,沖了熱可可,與展航在後園觀星。

  「看,看天上繁星。」

  夜涼如水,遠處不知誰家有池塘,最後的蛙鳴點綴了氣氛。

  「我嗅到玫瑰花香。」

  「所有花叢早已凋謝。」

  他們並肩躺在草地上,展航忽然朗誦《小王子》書中一節:「如果你愛著地上的一朵玫瑰,深夜,抬頭看星空,天上所有的星都是花朵。」

  她看著他,「你地上的玫瑰是誰?」

  展航微笑。

  「你的神情叫人心酸。」

  展航緊緊擁抱她。

  她低聲說:「緊些,再緊些。」

  那夜,他們並沒有等到北極光,天露曙光之際,展航怕她著涼,推醒她,叫她返回屋內。

  「你呢?」

  「今日我需幫母親做跑腿。」

  「不累?」

  他微笑,「一點也不。」

  朱本欣卻打呵欠。

  于太太說得對,他應當找一個十六七歲的女伴,一起攀山越嶺,不眠不休,去到極地或是沙漠。

  她伸手輕撫他的臉。

  展航親吻她的手。

  她終於問:「你會想念我?」

  他點點頭。

  沒到學期結束,她就辭去教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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