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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雖然,連展航都覺得她有點傻,錯過這次機會,以後更難了。

  「她說,維持目前的關係最好。」

  「你的看法呢?」

  「結了婚,心比較定。」

  展航笑了。

  「回來再與你詳談。」

  「你這麼快回來?」

  「業務實在放不下。」

  他的聲音雖然十分平靜,但聽得出泄了氣,遭遇到很大的挫折。

  于展航卻愉快得不得了,「再見,英先生。」

  他把手上的啤酒一飲而盡。

  這是近年來最值得慶倖的事:母親仍然留在於家。

  他歡呼一聲,忽然覺得累,撲倒在床上,一旦鬆弛,眼皮抬不起來,他睡著了。

  母親去了度假,屋子無人收拾,已經有點亂,地上有瓶瓶罐罐。

  正在憩睡,展航聽見輕輕的當當一聲

  誰,誰踢到啤酒罐?

  他睜開雙眼,看到窗簾微微拂動。

  展航有點高興,「爸,終於見到你了。」

  可是門角有人說:「不,是我。」

  那人輕輕走出來。

  她穿著灰色衣褲,臉上一絲化妝也無,面孔比常人蒼白,非常瘦削,才巴掌大小,楚楚動人。

  「啊,是你。」

  她點點頭,輕輕走近。

  「你是怎麼進來的?」

  「門大開著。」

  「我明明已經鎖上。」

  「進人你的心扉,並不困難,你總是在等我。」

  展航看牢她,她說得完全真確。

  「你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想躲開你。」

  「我已知道真相,那夜醉酒駕駛者不是你。」

  她苦笑,「可是我是共犯,我們酒後在車中爭吵拉扯,導致意外。」

  「為什麼替他認罪?」

  「金錢。」

  「真的那樣重要?」

  「我有家庭負擔。」

  「送小提琴給我的人,也是你吧。」

  「是,我亦為於家爭取到最高賠償。」

  「你可有見我父親最後一面?」

  「我只躲在一角戰慄。」

  「他可有遺言?」

  「我不知道。」低下了頭。

  她緩緩走近。

  展航伸出手去,觸到了她的臉,冰冷,滑膩,不像是真人。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輕輕擁抱她。

  她忽然調笑,「手勢那樣純熟,真不像少年人。」

  展航答:「我經常練習。」

  她輕笑,一顰一笑,都有攝人魅力,似某種吸人魂魄的精靈。

  展航的臉輕輕埋在她柔軟潔白的頸彎裡。

  這時,刺耳的鈴聲響起來。

  展航一躍而起。

  啊,原來是個綺夢,他的手指觸摸嘴唇,餘香仍在,令他發呆。

  門外的人不耐煩了,大力拍門,「展航,展航,為何鎖門,你在屋內嗎?」

  他聽真了聲音,大喜,「媽媽,媽媽。」

  象個小孩般奔向大門。

  站在門口的正是于太太。

  展航忙著把母親的行李搬進屋內。

  于太太一看室內,「嘩,如此髒亂,可見媽媽仍有存在價值。」

  「媽媽,你回來了。」

  于展航淚盈於睫,失而復得,是世上最高興的事,慈母險些成為英夫人,叫他飽受虛驚。

  他摟著母親一起坐下,許久沒有這樣親切。

  「給我做杯茶。」

  展航到廚房找到茶包,把茶杯放進微波爐煮開。

  于太太看見搖搖頭,「還是讓我來吧。」

  展航把頭放母親肩膀上。

  「還不打電話叫清潔公司來開工?」

  「媽,為什麼拒絕英先生?」

  于太太一怔,「怪不得這樣開心,怪不得這樣開心。」

  「是,但,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于太太捧著茶杯良久,才緩緩說:「我不慣服侍其它人,只你們幾個已經足夠。」

  展航十分感動。

  于太太忽然說:「誰來過?屋內有股異香。」

  「玉枝。」

  「不,不是玉枝,她才不會用這種香水。」

  「沒有其它人呀。」

  于太太又嗅了一嗅,看了展航一眼,「慎交女友。」

  展航笑了,「真的無人來過。」

  然後,他自己也躊躇了,是嗎,沒有人來過?一時間分不清夢景與真境。

  正在恍惚,母親已著手收拾家居。

  中年的她不想停,也停不下來,她不想離開這個家再走到另外一個家去習慣新環境,學習新規矩。

  也許一早起來就得打扮整齊,掛上笑容向新伴侶稱呼早安,打點早餐,駕車送他去上班,等他返來,他未說累,她也不好意思打盹……

  他有全套親友盼望認識她,把義務與責任加在她頭上,金睛火眼瞪著這個找到第二次歸宿的女人:真幸福,偉大的英某沒嫌她是名寡婦……

  約會是約會,至於再婚,不必了。

  能夠這樣瀟灑豁達,不外是因為身邊還有節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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