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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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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衣 香浩明那日到琴瑟酒廊去,完全是因為做成了一單小生意,賺了六個位數字的傭金,有點歡喜,便先跑到酒廊,打算叫一瓶香儐,等朋友前來一起慶祝。 浩明一進酒廊,便發覺氣氛有點異樣。 是的,人客的歡呼聲好像太熱列了一些。 停睛一看,浩明明白了。 只見一個身栽苗條的女郎穿著非常單薄的紗衣,踢去了鞋子,正在酒吧長台上款擺跳舞。 她一定是喝醉了,要不,就是服了藥。 浩明走近,剛好那女郎背著腰彎下身子,呵,是容貌秀麗的一個年輕女子,化妝已經糊掉,額角不知是汗是油,卷髮一絲一絲搭在臉上與肩上。 她身上的衣服薄如蟬翼,只能遮住重要的部位,每當她一踢腿,一揚臂,眾人便報以熱列的歡呼與掌聲,立意把好戲看到底。 女郎興奮地回報以更豪放的舞步。 她扭近一個洋漢,那外國男子猥瑣把手伸過去,想捉住女郎的手臂,她一縮,他只抓到一隻蝴蝶結,用力一撕,女郎的肩膀露出來。 夠了。 香浩明這樣對自己說,夠了。 他推開狀若禽獸般的幾個客人,跳上臺去。 他大聲叫:「莉莉,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我們等你呢。」 他一邊脫下外套,裹住她半稞的身體,緊緊把她擁在懷中,不讓她掙扎,「莉莉,彼得在家等你,我們走吧!」一邊把她拉下臺來。 宋人見好戲散場,報以噓聲。 浩明把女郎拉至一個角落,「坐下來。」 那女郎猶自舞動雙臂,「不要拉住我,不要拉住我。」 浩明把香檳桶裡冰水住她臉上潑去。 女郎醒了。 她先呆了一陣子,然後頹然垂頭。 浩明溫和的說:「回家去吧。」 女郎怔怔落下淚來。 「哭什麼,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女郎抬起眼來,幽黯的光線下,她記住了香浩明的臉,「你是誰?」 浩明扶起她,「我姓甚名誰並不重要,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女郎不住落淚。 「振作一點,切莫糟蹋自己,記住,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扶她到門口,叫了一部計程車,掏出一百元,付給司機,「送這位小姐回家。」 那女郎緊緊抓住浩明的外套,用來遮醜,不肯歸還。 對於浩明來說一件外套亦不算什麼,他擺擺手,目送計程車載著女郎離去。 一陣冷風吹來,浩明感覺到寒意。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浩明沒有把賜衣之事放在心上。 他是單身漢,很有點風流韻事,襯衫,外套,領巾……被女性牽走的機會是很多的。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風險跟著上升,錢賺到名下,還未能暖手,又隨即花出去,或繼續投資,外債巨大,每月背著的利息驚人,香浩明的精神一直很緊張。 就在年初,他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 美國那邊的總公司倒了台,牽連到全球分行,投機生意失敗,需要大筆資金來蓋住紕漏。 大都會中遍地黃金,可是,人情比紙還要淡薄,香浩明倒處奔走,父兄叔伯尋遍,無人肯援手。 浩明對鏡自顧,發覺額角上冒出來的不是汗,是油。 他頹然坐下。 完了,官司是吃定了,從此身敗名裂,前途盡喪。 電話鈴驟然響起來。 香浩明整個人彈跳。 「浩明,我是傑克,這是最後一線生機,十五分鐘後我來接你,我們上溫家去。」 浩明根本不知道溫家是什麼地方。 他已麻木。 稍後他的朋友傑克趕到了。 「浩明,快,換件乾淨衣服,漱漱口,跟我出去,世界末日還沒到呢,放下酒杯,振作起來!」 不管過不過得了這個難關,浩明都會感激傑克。 其餘的朋友早已假裝不認得香浩明這個人了。 當下,他似一個木頭人似跟著傑克跑。 傑克把車子開到郊外一幢精緻的小洋房門口停下。 他悄悄說:「這是我姨父的小公館。」 浩明這才猛地想起,傑克的姨父是頂頂大名的溫氏,專擅投資地產。 絕望的他不由得抱著一絲希望。 進了溫宅,很明顯,主人正在宴客。 男僕安排兩個年輕人在偏廳等。 這一等,便是三十分鐘,主人並沒有出來見他們的意思,茶,放在玻璃幾上,已經漸漸的涼了。 傑克咕噥:「好大的架子,自己外甥,還這麼著。」 浩明灰敗地低下頭。 又三十分鐘過去。 浩明如坐針氈。 這時,他們聽到一聲咳嗽。 傑克如星恩大赦,立刻恭敬地迎到門口去。 浩明此時反而豁出去了,靜待事情變化,他真感激傑克為他受這種委屈,若有翻身機會,真要好好報答此人。 只聽得傑克在走廊與他姨父輕輕交談幾句。 浩明沒看到溫氏,只聞聲不見人,但是稍後,他鼻端聞到淡淡一陣幽香。 然後傑克進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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