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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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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不叫你們知道。」 「是怎麼一回事?」 「你哪裡有空聽陳年往事。」 「師傅你別生氣。」 「我不氣惱,我只是感慨,我同你說過,扒竊是我王氏家族生意,家父即我師傅,當年,他也想脫離家族另起爐灶。」 金瓶不再出聲。 「為什麼?因為他最辛苦,因為其餘叔伯都遊手好閒,坐享其成。」 「發生什麼事?」 「他們設計了一個圈套,讓我父鑽進去,他被對頭逮住,我只得去替他贖身。」 金瓶混身寒毛豎了起來。 她胸口悶納,有嘔吐的感覺。 「付了贖金,人家仍然不肯放他,只得再加利息,那一家人知道父親最疼惜我,也明白失卻拇指,再也難以工作,才肯罷休。」 金瓶下巴幾乎碰到胸前。 師傅這時說:「秦聰玉露,你們也都聽見了?」 他們原來就站在門口,這時緩緩走近。 師傅輕輕戴回義肢及手套。 「你們一定想問,到底痛不痛。」 他們三人哪裡還敢出聲。 「不,一點也不痛,那把小刀,實在鋒利,在場叔伯又很快為我止血,從頭到尾,竟一點也不覺痛,像是一早知道,拇指已不屬於我。」 她站起來,輕輕歎口氣,走返書房。 玉露用手捂住面孔。 秦聰喃喃說:「金瓶,換了是你,你會怎樣選擇?」 「我沒有父親,假設我是生父愛女,那麼,我也不會覺得痛。」 玉露問:「那是一個怎麼樣的陷阱?」 金瓶微笑,「世上所有圈套,都一樣設計,記住,玉露,開頭都一定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結果,要了你的賤命。」 「我怎樣才知那是陷阱?」 金瓶答:「若果那件事好得不像真的,那麼,大抵它也不是真的。」 玉露說:「我去樓下游泳。」她聲音有點不安。 秦聰問:「你仍堅持要走?」 金瓶點點頭。 「你怕師傅問你要拇指?」 「做這個行業,純靠年輕,每年樣子不同,親友有時都認不出來,可安全過關,現在定了型, 非常不便。」 「那沈鏡華,對你說了些什麼?」 「陳腔濫調,老生常談。」 「可是,他還自覺十分新鮮?」 金瓶笑出來。 「長年困在唐人街,就會有這個毛病。」 金瓶仍然笑而不答。 「師傅那麼多房子,我最喜這一幢。」他看著河景贊道。 「你是男人,自然喜歡這裡。」 「師傅不喜歡英語社會,認為太過機械化。」 金瓶看看自己雙手,缺少拇指,連筆都握不住,還能做什麼? 她掬起瓶中蓮花,深深嗅那香氛。 她多麼想離開這個家庭,出去過正常人的生活,認識普通人,同他們做朋友,與他們共享平凡的喜怒哀樂。 假如她是仙女,這種想法,叫做思凡。 她也站到露臺上去,秦聰雙臂摟住她的腰,頭擱在她肩膀上。 一隻專為遊客設計的花艇在河上飄過,穿紫色泰綠戴金釧的少女合十望天空禱告,她將荷花瓣撒向河面。 秦聰輕輕說:「昭柏耶河是他們的生命之源,河流叫我迷惑,像幼發拉底與底格裡斯,像黃河長江,像阿瑪遜、密塞西比、恒河、尼羅河……」 金瓶抬起頭,「你從什麼地方來?」 秦聰一怔,「我同你一樣—我是孤兒。」 「但你應當有若干記憶。」 他倆自小認識,一同起居飲食,無話不說,有時不講一字,彼此也知道心意。 但是秦聰不願談到身世。 「我在一間酒吧洗杯子,師傳覺得我手腳勤快,把我帶回家。」 一進門,便看見安琪兒般的小女孩笑看迎出來,他以為她會很驕傲,看低他,但是沒有。 小女孩十分友善,對他親切關懷。 他的指節粗硬,有擦損痕跡,她替他敷藥,他不願理髮,她溫言勸說:「短些精神些」,他再倔也總是聽她的。 連師傅也曾經笑說:「金瓶是秦聰的一帖藥。」 他喜歡機械,家裡無論什麼都被他拆開又裝回,尤其沉迷電子產品。 房中音響電視電腦全部自舊貨攤十元一籮撿回來,經過修理加工,不知多合用。 秦聰的電視機只是一隻內膽,由他自己接駁天線,觀看全球衛星節目。 他的房間像科幻小說中的實驗室,然後,他重新部署一部作廢電腦打進另一世界。 他們看看對方發育、成長,從孩子變為年輕人。 秦聰曾經問:「一顆子彈射過來,你會否為我擋卻?」 金瓶看著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他的濃眉,然後才答:「不會。」 他洩氣,「為什麼不?」 「我只得一具肉身,一縷魂魄,哪裡擋得了那麼多。」 金瓶笑嘻嘻。 他們形影不離地相處了十年。 一日,他背看她在屋中亂跑,失足跌倒,兩人做了滾地葫蘆,被師傅回來看到。 微笑地看看他倆。 「長大了,要彼此尊重,給玉露做個好榜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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