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天秤座事故 | 上頁 下頁 |
八 |
|
姚小姐穿得比焦日郎時髦,裙子在膝蓋以上,外套扣子要吸一口氣才扣得上。 「日朗與我似兩姐妹!」她老愛那樣說。 可是無論是心情外表,日朗都自覺比她蒼老。 她走了以後,日朗緊守諾言,煮了一鍋中式咖喱雞給立軒吃。 她坐在廚房,把晨曦給的手錶脫下,仔仔細細看一遍,又放在耳畔傾聽,只見表上有幾個把,大抵是作調校時間用。 日朗輕輕按下,二十二歲該是七年半之前,夏季是六月,正在把玩研究,門鐘響了。 她去開門。 來人是范立軒,踢去鞋子,自斟自飲。 「我去給你準備食物,保證辣得你哭。」 自廚房出來,發覺立軒已經順手戴上了那只神秘時計,日朗吃一驚,馬上拉起她手腕看,只見表面上紅色數目字已開始跳動,表示時計正在操作。 日朗驚愕,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邊范立軒卻忽然打了一個呵欠,「你這只跳字手錶倒是新鮮。」 日朗不敢替她除下,她蹬足,「立軒,你不問自取。」 「我這就還你,我見好玩——」她又打了一個呵欠,「噫,好累呵。」 日朗連忙扶她躺下。 「日朗,我就在這裡睡一覺。」 「不怕,你放心,我在這裡。」 只見范立軒選擇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臉帶微笑,墜入夢中。 日朗呆住,沒想到立軒做了實驗品,她此刻受儀器影響,睡著了,她的靈魂會回到七年半前的一個夏天裡去嗎? 醒來時要好好問她。 范立軒呼吸均勻,看樣子在一兩小時中絕對不會醒來。 日朗只得取過一本小說,挑燈夜讀,每隔一段時間,去看一看立軒。 過了零時,日朗替她蓋上一床薄被,才去睡覺。 那一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兩個女子一覺睡到天亮。 是范立軒先起來。 日朗聽見響聲,才掀開被褥,「立軒,立軒!」 立軒在廚房吃咖喱雞。 日朗一眼看到那只時計已被除下,擱在茶几上,她連忙收起它。 立軒看到日朗,馬上說:「日朗,你那張沙發什麼牌子?睡得舒服極了。」 日明看著她,「有沒有做好夢?」 「有,被你猜中了。日朗,我做夢清晰地回到二十二歲生日那天去,父母為我在家中舉行慶祝會,每一張面孔,每一個細節都像真的一樣,在父母心中,我是獨一無二的瑰寶,他們真愛我。」 「你真幸運。」 「是的,日朗,成年後生活上一些挫折算得了什麼?今日我將回公司告大假,休息一兩個星期,出外旅行,重頭再來。」 「真是好計劃。」 「還有,咖喱真不錯,可惜不夠辣。」 「慢著,立軒,告訴我,夢境是怎樣開始的?」 「這個夢不比其他的夢,醒來後仍然什麼都記得。開頭的時候,我在一條非常長非常黑的走廊中慢慢地走;然後看到有一道門,推開它,原來是我家的客廳,我看見年輕的自己,穿著一身的紗衣,正在吹熄生日蛋糕上二十二支蠟燭。」 「你看見你自己?」 「是,像一個旁觀者一樣。」 「現場諸人有沒有看到你?」 「沒有。」 「呵,像看電影一樣,你生命過去的電影。」 「不,比電影真實多了,令我深深感動。母親的眼神,親友的關懷,都使我明白過來,我不應自怨自艾。」 「立軒,夢境對你這樣有益有建設性?」 立軒雙眼忽然紅了,淚盈於睫,「真沒想到母親那樣愛我。」 日朗不語,她沒有共鳴。 「去,去梳洗吧。」 「我已經一年沒見她了,」立軒說,「我決定到溫哥華去探望她。」 那一日,日朗與立軒一起出門。 一整天,日朗仍在躊躇,要不要利用那時計回到過去?立軒仿佛得益良多。 可是,立軒是另外一個故事,她是父母掌上明珠,珍若拱璧。焦日朗又是什麼東西,好不容易掙扎到今日,把過去全部扔在腦後,再回去?沒有那麼笨。 每天開始,日朗都要灌濃茶,再捧起茶杯,秘書說:「焦小姐,一位梁兆平先生找。」 日朗一怔,他?「接進來。」 兆平是她在岑介仁之前的男朋友,其人不務實際,愛攝影,極具天份,已懂得生活情趣,性格同岑介仁是兩個極端。 兆平君一年前已經結婚,對象是名富家女,婚後據說生活幸福。二人不問世事,周遊列國,一切費用岳父支持,之後兆平出版了好幾本攝影集,深獲好評。 說也奇怪,日朗不但不惱怒這個人,還替他慶倖。 雖然久不見面,卻仍是朋友。 「兆平,別來無恙?」 「日朗你好,你怎麼又轉了電話?工作跳來跳去,不辛苦嗎?」 日朗啼笑皆非,「老兄,我們為了生活,忍辱負重,在所不計,對了,閣下很難得早起吧?」 「早起?不,我還沒有睡呢,在沖曬房內呆了一個通宵。」 日朗只得苦笑,「有何貴幹?」 「我找到從前替你拍的底片,沖了出來,想給你送上。」他真是個單純的好人。 「謝謝,太太好嗎?」 「很好,我現在教她沖印放大,我們有全套儀器,閒時一頭鑽進黑房,其樂無窮。」 日朗除去替他高興,不知說什麼才好。 「下個月我們到俄國去,日朗,你記得那時你說過要陪我去紅場嗎?」 日朗乾澀地說:「不記得了。兆平,我要開始忙了。」 「那好,我睡醒了找你。」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