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她比煙花寂寞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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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把沙發上堆著的七彩衣物投至一角,坐下。 那些名貴衣服可能從來未經洗滌,散發體臭以及各種香水味,要命,開頭我以為印度人才有這種味道。 王玉絲毫不覺有什麼不妥。 王玉取出大疊照片簿子給我們看。 編姐略翻一下,不大感興趣。 我瞥見都是她與石奇合攝的親熱照片,不過分,但也夠肉麻的。 真奇怪,他們做事全不顧後果,亦不留個餘地,這類照片落在旁人手中,有什麼益處呢? 編姐說:「王玉,你最好把這些東西收得密密的,登出來,對你的害處多過對石奇的。」 「我不管!」 「損人不利己是愚者行為,這樣一搞,也許他永遠不回來了。」我說。 「你們沒有看到剛才他對我的情形?嘿,好比陌路人!」 真是一個死結,解都解不開來。 我與編姐很沉默。 傷心及妒忌的女人往往似一隻瘋狗,再也不能以常理推測她們的所作所為,但願我們永遠不會淪人這種萬劫不復的地步。 「他在離開這裡的時候同我說,只要我替他守秘密,有一天他會回來。我替他守了多久?一年整。在這一年當中,他電話也沒來過一個,見到我跟陌生人一般。我找他這麼多次,他沒應過我一次,還要我等多久?」 我冷眼看她,我要是她,我就守一輩子。成年人最忌不甘心,在事後數臭床上人。當初你情我願,跑到床上去打交情,事後又互訴對方不是,簡直不像話,狗也不會這麼做。 王玉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一落千丈。 我第三次暗示編姐要走。 編姐卻問:「秘密?什麼秘密?」 「姚晶的秘密。」她狠狠說。 「姚晶還有什麼秘密?」我失笑。人都去了。 「怎麼沒有。你們可知道,她有一個十七歲的女兒?」 我與編姐都呆住,面面相覷。 我聽見編姐說:「別胡說。」 「沒有人知道吧,」王玉得意洋洋,整個人豁出來,「我知道,石奇也知道。」 「不可能,」編組站起來,「懷孕需要九個月的時間,她從來沒有離開觀眾那麼久。」 王玉唇槍舌劍,「是她走進電影界以前生的。」 「那孩子呢?」 「早已過繼給別人。」 「我不相信,」我氣急敗壞地說,「你最好不要亂說,沒有人會相信你,你提不出證據,況且姚晶已經去世,你不能再詆毀一個死人,否則石奇不饒你。」 「你焦急了,」王玉笑,「你也知道這件事不是沒有可能的,是不是?」 「這太可怕。」我用手掩起面孔。 編姐問:「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石奇。」 「他怎麼會把這種事告訴你?」我氣憤莫名,姚晶真是所托非人,人家把她出自肺腑的秘密當體己話來講。 「所以我相信石奇會回來。」王玉說。 我冷靜下來。我也開始相信他會回來。他們兩個人是同一類人。 「這個孩子,姓名叫什麼?在哪兒可以找到她?」 王玉大笑起來,「我要是知道,我還等你們來問呢,我早就將之公佈於世。」她笑得那麼歡欣。 我汗毛都散開來,打一個冷戰。 我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拉著編姐的手臂。 「獨家新聞你們不要?」 編姐的回答令我很安慰:「我們不要。人死燈滅,對於死者。傳統上我們予以尊敬。」 她與我同時站起來,離開王府。 編姐舒一口氣,我也是。 連電梯走廊裡的空氣都比王玉的客廳來得暢通。 我哺哺說:「這個可怕污濁的女人。」 「算了。」她說。 我們乘電梯來到街上。 編姐說:「針不刺到肉不覺痛,事情不臨到自己頭上是不知道的,可能你在失戀的時候比她更痛。」 「她痛?」 「自然,你聽不到她遷怒於人的嗥叫?」 「怎麼沒有人勸勸她。」 「說穿了我們都是寂寞的人。」編姐笑,「我亦找不到勸我的人。」 我們默默走在街上,不由自主走進咖啡店。 我們對坐許久,我問她,「你信不信王玉所說?」 編姐點點頭:「信。」 「你怎麼會相信?這明明是謠言。」 「要當事人出來否認的才是謠言。」 這根本是很普通的事,她為什麼要瞞著眾人,索性自己掀出來天天講,觀眾反而厭倦。不但前夫,前夫所生的兒女不必忌諱,連這些孩子是用人乳哺養亦可公諸於世,表示公開、大方、偉大。姚晶若學得一分,已算是時代女性。 我真不明白姚晶這種悲劇的性格。 完全不必要隱瞞的事偏偏要視之若秘聞,白白給旁人有機可乘。 編姐說:「你有沒有想到是為了張家的面子?」 「但那是她嫁張煦以前已經發生的事,」我說,「如果張煦不接受,她沒有必要同張煦結婚,我真弄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把自己弄得似沒人要的爛茶渣。」 「她的確有一種自卑。」 「張煦有什麼好?你看,他在精神與物質上都沒有給姚晶任何支持,他長年累月的在外國,夫妻關係根本有名無實。」 編姐用手撐住頭。 「我就是我,」我憤慨地說,「我有三個前夫八個孩子也還就是我,我不會拿他們出來當新聞賣,但是我也不會冒充。」要就要,不要拉倒。 「性格控制命運,這句話說得再對沒有。」我蹬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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