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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八個月過去了。

  蔣君是那種實事求是的人,求婚不外是一句「我們看樣子似適合組織家庭」。

  他已到了結婚的年齡,他又遇到了桂芝。

  桂芝考慮了很久。

  表姐發話了:「要嫁人呢,是個好機會,好歹有個可靠的人商量著過日子,世界雖大,到頭來,陪伴你的,不過是他,將來生了孩子,家更像一個家,外人,不管用,你叫救命叫破喉嚨,人家只說夜深了對不起,請將聲量降低。」

  表姐說的都是實話。

  「你有經濟能力,房子車子都買得起,鑽石皮裘哪一樣不缺,不過是找個伴,此刻這個伴就在你跟前,莫錯過才好。」

  桂芝點點頭。

  辦嫁妝時是隆冬。

  他們打算到歐洲觀雪景,桂芝一向怕冷,到專門店去買羽絨大衣。

  挑來挑去,不甚合意。

  正低頭躊躇,有人叫她。

  是回俊,桂芝呆呆看著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與他陌路相逢。

  他似乎更英俊更瀟灑了。

  「許久不見,桂芝,我們好像失去聯絡似的,還以為你不在這個城市居住了。」

  桂芝的嘴唇蠕動一下。

  「打算移民嗎?」這題材竟成了社交口頭禪。

  桂芝不知如何回答。

  蔣君持加拿大護照,這個,應該告訴他嗎?

  「可有時間喝杯咖啡敘舊?」

  桂芝愕然,多麼不巧,她太想與他由衷地聊天,但是已約好未婚夫八時在家中見,失一次約好似無所謂,但桂芝對自己要求一向嚴格,失信等於失貞,見異思遷,完全不可行。

  她清一清喉嚨,「我約了人。」

  回俊聳聳肩,「呵。」

  桂芝忽然告訴他:「我下個月結婚。」

  回俊聽了這個消息,猛然抬頭,似無限吃驚,「你,結婚?」

  桂芝既好氣又好笑,「是,我居然也有人要。」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桂芝,那人會對你好嗎,他瞭解你嗎,他欣賞你嗎,他可懂得珍惜你?」驟然問了好幾個難以作答的問題。

  桂芝笑,笑得淚盈於睫,「不,我不知道。」可是他願意同她結婚。

  「結婚,真的那麼重要?」

  桂芝點點頭。

  回俊喃喃說。「我不明白。」

  桂芝只得笑:「我沒期望你明白。」

  時間已到,「我該走了。」

  她胡亂挑一件大衣,待售貨員包好,結賬。

  「我送你。」俊忽然無限依依。

  桂芝說:「不,我路遠,不勞相送。」

  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家,未婚夫已經先在,全神貫注地看電視新聞,根本沒有注意到未婚妻心底暗湧如潮。

  到這個時候,桂芝也明白到他們二人將永遠活在自己的小天地裡,互不干涉,河水不犯井水,有大事的時候才打開門出來坐好商量,事完之後立刻站起來躲回自己的角落去。

  有這樣的夫妻關係嗎?有,怎麼沒有,他們兩人便是最佳例子。

  悲哀嗎?並不,因為事前完全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早有心理準備,所以桂芝並不難過。

  沒同旁的異性去喝茶談天,不是為未婚夫,而是為她自己的人格。

  這時,蔣君抬起頭來,「要不要出去吃飯?」

  桂芝搖搖頭,「我吃三文治得了。」

  「那我先告辭。」

  他就是一個那樣的人,不會說半句好話來勸誘一下什麼事,胃口不好?吃點鮮活些的菜,暹羅菜比較酸辣醒胃……

  但那是回俊的作風,不是蔣君。

  桂芝有一刹那的失神,她後悔沒跟回俊去蹓躂,她對自己的要求,也許太高了一點。

  之後,她還要同他度過無數如此乏味的黃昏,即使外出,也永遠沒有驚喜,由她選地方,由她點菜,坐下來吃,吃完就走。

  什麼都辦齊之後,桂芝建議把婚期押後兩個月。

  蔣君無異議,自然也不追究原因。

  這時表姐也不便出聲了,私底下與丈夫說::「真不知道桂芝在尋找什麼。」

  「愛情,也許。」

  「世上其實沒有這樣東西。」

  「她年輕,她不信邪。」

  「反反覆覆,把蔣某給耍甩了,後悔莫及。」

  「桂芝條件不錯,不愁沒對象。」

  表姐說:「也許是我庸俗,女子結了婚,安了心,好努力事業。」

  桂芝也這麼想。

  成日掛住戀愛,情緒忽上忽落,一時歡喜莫名,一時傷心落淚,神經兮兮,怎麼做事?

  不如先結婚,跟著養兩個孩子,扔給保姆,出去好好闖一番,等事業有眉目了,孩子又比較懂事之際,再另作打算。

  到時,換房子、換車子、換伴侶,都悉聽尊便。

  為什麼不可以?

  男性中心社會已經實行了好幾百年。

  桂芝把飛機票換了船票,決定坐豪華郵輪度蜜月。

  行李箱已經取出,收拾過好幾次衣物,不知恁地,尚未出發,已經意興闌珊,有許多次因公外出,情緒還略為高漲些。

  那邊蔣君也照常辦公,一切如常,處變不驚,他們堪稱是情緒最穩定的一對新人。

  冬季已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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